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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征随笔-清-汪景祺

时间:2024-11-27作者:关注古籍府免费领取阅读:12分类:子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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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西征随笔-清-汪景祺

西征随笔  清 汪景祺

  ○与胡别驾遵王宇别后大风,初更始至柏乡,即往晤旧令张君。张君握手大恸,母妻两丧,皆不能返故土,此地人口尚多,每日须啖小米石余,他物称是。已雇驮轿四顶、车四辆、骑骡二十头,先遣其侄子女东归,而不能起身。连夜往见韩六哥,韩付之一笑,索然而返。次日张君未来,弟晨起独坐。自先公捐馆以来,宿昔之通门年谊及数十年香火之交,待我如陌路,与张君从无半面而倾盖如故。今见其颠沛若此,竟不能稍效涓埃,汪某血性男子,肯与鼠辈为伍乎?未几张君来叩,其所需非百金不可。急检旅囊尚存百十金,仅留十金,以百金付张君,且曰:“君速归寓料理。明晨我来郭外送君,眷属东归,仆亦北发矣。”张君方欲致词,弟曰:“去!去!无可将意,若作一世俗常语,是以狗彘相待也。”张君咨嗟而去。韩六哥留至署晚饭,忽云旧令眷属断断不能归去,此刻闻定明晨就道,大是异事。

  弟亦不答,韩六哥问何时起行,弟云:“明晨送张君弟侄去,即北辕矣。”次日往去,张君弟侄子女呼天痛哭,如永诀者,然弟亦不知涕泪之何从也。韩六哥来以十六金相惠,弟甫接入手,即送与张五兄,曰:“以此为从者盘冫食之费。”

  其家属径去,今日可宿隆平。弟此刻在赵州大石桥用饭,大约往栾城县,囊中所存仅十金而已,无论不能到西安,即平定州亦难枵腹而至,然自信无饿倒中途之理。与张君交六年,承其解推无算,计此一百十六金尚不能报十分之一。然见其眷属飘然而去,甚以为快。颇有笑我之谬者,人情至此,夫复何言?二月初六日午,刻赵州大石桥旅次。

  ○步光小传余素好狭邪之游,辛丑触暑,南还遘疾几殆,遂不复为之。但客途寂寞,藉此以解羁愁。锦衾烂然,共处其中,虽不敢云大程之心中无妓,亦庶几柳下之坐怀不乱。所谓姑苏台半生贴肉不如若耶溪头一面也。二月二十六日,次侯马驿,日方卓午。索居无赖,问逆旅主人:此地校书有举趾可观,谈笑有致者乎?主人曰:“有步光者,色冠一时,善骑射,能为新声。第其人好酒悲固,奇女子也。”

  余急呼之入门,丰姿绰约,体不胜衣,如姑射山神人,光耀一室。然不平之气,跃跃眉宇间,且其意不在客。余讽曰:“卿既失身风尘,宜少贬气节,往来皆俗子也,不徒自苦乎?”步光俯而思,仰而笑曰:“君似知我者。”始稍稍款狎,顾见壁间弓矢,反唇曰:“文人携此何为?”余曰:“闻卿雅善此技,可一见乎?”

  步光曰:“诺。”因臂弓抽矢至屋后隙地,植鞭杆于数十步外,三发皆中。余曰:“卿红线之俦,惜仆非薛节度,奈何?”步光笑曰:“君乃邮亭一夜之陶学士耳,若作”风光好“一阅,妾当为君歌之。”余心不测其何如人,细叩之,不答一语。

  歌罢掷琵琶恸哭。余穷途失意,闻之涕泗交颐,止之曰:“是将江州司马,我也。”

  步光拭泪呜咽曰:“妾安得为商人妇哉。”挑灯起坐,纵谈至天大明,惘惘作别。

  步光亦将返云中,以乐户之禁甚严也。从兹分手,后会何时。某郎薄幸至此,闻于去年丁内忧去官,旋以亏帑削籍矣,呜呼!某郎一措大耳,步光所赠金帛,皆从床席中得来,乃以此得官,以此赴任,以此赡其父母、妻子,以此别纳宠姬二人,而捐弃旧盟,终不一顾。我不知其是何心肝也,某郎不欲言其姓名,盖居然赐进士出身者,可胜慨哉。

  步光年二十一,不知其姓,小字曰青儿,大同人。

  「附:载绝句八首」

  明月雕弓挽铁胎,风流格调小身材。儿家生长云中郡,曾向恒山射虎来。

  河光清浅月黄昏,琥珀光浮酒满樽。宛转柔情人半醉,这般时节最销魂。

  弹出哀弦放玉筝,停歌挥泪诉平生。谁怜薄命伤心语,似听花间百啭莺。

  天涯荡子悔绸缪,玉碎钗残翠黛愁。闻赐兰房新半臂,尚分柳巷旧缠头。

  数奇我亦叹颠连,北里南宫共怆然。憔悴风尘沦落苦,香焦烛跋不成眠。

  背人私语晕红潮,戌鼓沉沉漏渐遥。兽灰已熏鸳被暖,莫将间恨负良宵。

  ○遇红石村三女记二月二十九日,天未明,自闻喜县启行四十里至大水头,时方辰刻,偶以晓寒疝微病,饭罢僵卧不能起,遣诸奴押马车及行李徐行,惟留洪昭随侍。少选偕洪昭二骑就道,大风扬沙,耳目鼻舌皆满,误折而南,所行非官道。约二十余里,疝疾大作,痞气上升。路东一里许有小村,询之途人,曰红石镇。勉强纵辔,至村中痛不可忍。见向南一室门半掩,排闼而入。向南屋五间,其下东屋二间,西则马厩也。厩有四马,向南之中楹有三女子在焉,见客入则皆避入左屋,哗曰:“客何为者?”洪昭方欲致词,有老人年七十余自门外至,问之则主翁也,其姓李。洪昭曰:“吾主人偶病不能行,借此稍坐,去追二马车耳。”老人熟视余久之曰:“南方官人也。”闻一女子曰:“既官人有病,外边风大,速至正屋安寝片时。”余据鞍不能下,老人遽呼曰:“嫂子来扶官人。”三女子者皆来扶余下马,掖余入中楹。即欲眠,炕上一女年长者曰:“玉娃将汝枕褥来。”一女曰:“官人或嫌不洁,奈何?”年长者曰:“恐污官人衣,且炕甚冷,即枕褥不洁,不犹愈于一床芦席耶。”枕褥至,余方昏瞀,三女扶余仰卧其上,亦未暇谛视三女也。腰背手足,骨节俱痛,汗出如浆,方呻吟间谓洪昭曰:“二马车在何处?”

  洪昭曰:“车行甚迟,此间去官路不远,往追之可顷刻至,但无人为主人抚摩耳。”

  老人曰:“我尝有腰腿俱痛之病,指二女年幼者令渠捏腰打腿即愈,我令渠伏侍官人,汝可速去。”余索茶饮,老人曰:“人言汝家有二骑闯入,所以即回。今官人要茶,我往借炉火茶瓶来。”洪昭操吴音曰:“此非冶坊滨度生桥也,良家丽人,主人宜慎言词,恐西人村野。”余颔之,洪昭以所携武夷茶置几上,偕老人扃外户而去。余病势略定,且闻洪昭丽人之语,始审视。年长者可四十二三,丰致楚楚,殊无俗韵,手抱一小儿眉目如画,一女子年可二十许,一女子年可十六七,俱姣好白晰,幼者尤妖冶。三女子之双弯,皆不满三寸。余见老人呼年长者曰嫂子,即以李嫂呼之,且问二女何人,李嫂指曰:“此名玉娃,吾子妇也。

  幼者名小云娃,吾女也。“李嫂细问病状,余但以痞疾为答,李嫂曰:”此非以手推之不得下。“因命二女伏侍官人,玉娃坐炕沿上,小云娃自炕后上,倚西壁趺坐。余方以手摩痞,二女皆执余一手,各以手为余摩痛处,且互以巾为余拭汗。

  老人推门入,则举一铁炉燃炭甚炽,旁置大瓦瓶一,贮水其中,曰:“饣麽饣麽尚未卖完,我去,汝曹勿慢官人。”老人去后,李嫂置瓦瓶炉上,余曰:“偌大瓦瓶何时方得百沸耶?”李嫂笑曰:“官人勿怪,此地男子无一人不蠢者。”余曰:“怀中小儿是李嫂何人?”李嫂指玉娃曰:“是其所生。”余曰:“孙男耶?

  孙女耶?“李嫂叹曰:”村中生男必丑,生女必妍,此女也。昔时吕洞宾过此索饮不得,咒曰:“生男如妖魔,生女如嫦娥。‘所以至此后有曹仙姑来,惊曰:’若然,则此村无一贞女矣。‘亦咒曰:”嫦娥肯苦守妖魔,奈我何。’一村中数百年来无失节之妇。“李嫂颇黠,洪昭出门时数语,虽不能解,然良家二字易辨,因曰:”顷从者所言大误,我良家也。“余以他语乱之,二女亦稍稍接洽聚谈。余询其子若婿安在,李嫂曰:”吾子在安邑县城内佣工,越数日始一归。吾婿偕其兄为人赶车,至亳州。我每见吾子必恶其丑,即玉娃亦不欲与吾子相见。

  吾婿貌亦奇陋,小云娃以其远行为幸,自婿往亳州,小云娃至我家住,已数月矣。“

  玉娃曰:“官人,南方曾有错配者乎?”余曰:“三生一笑,五百年前事也。赤绳系足,月下老人主之。既有巧妻配拙夫之说,何尝无巧夫配拙妻者。”李嫂曰:“官人言是。当时有南人沈生者,自平阳太守幕中来过此,我亦以是语问之,沈生曰:”巧妻不宜配拙夫,当思变计。‘我至今以为恨,官人言是。“二女忽相顾曰:”官人手何软也?“即各举余一手示李嫂曰:”官人一双好软手。“余哂曰:”小娘子手亦未尝硬也。“李嫂曰:”孩子村气,为官人所笑矣。“良久,洪昭来云二马车已至,行李亦在村口,顾见二女事余甚勤,谓曰:”此吾辈事,乃烦小娘子耶?“二女微笑不答,李嫂遽起倾茶一瓯,招洪昭出坐西向小屋款曲,似问余为何如人,颇具宾主礼。余戏问二女曰:”巧妻配拙夫、小娘子既不乐与之为伴,遥遥长夜不难为情乎?“玉娃曰:”吾夫归,我即痛恨。无论其他,只此一身泥汗熏人欲死,兹地无足与语者,床笫事,我二人非所计也。吾姑常言南方人温柔可爱,闻其声音,见其笑貌,即令人不忍舍。吾与小姑无由见南方人,但同小姑常祷于天,来世愿生南方。今日得见官人,始知吾姑之言不谬。“余曰:”汝姑何处得见南方人?“小云娃曰:”吾母常为我二人言,昔有沈生,嘉兴人也,乃平阳太守幕下客,自平阳至西安迷路至此,已初更矣,叩门寄宿,吾父留之,亦住此屋。沈生与吾母谈颇熟,醉吾父以酒。就寝后,沈生至东楹叩户,吾母心动,披衣启门,见星光烂然,大悔而止。时时谕我二人以此为戒,否则丧名节矣。然吾母言此事已二十余年,犹念沈生不置。“余曰:”汝母既与沈生无交,胡为相念至此?“玉娃曰:”何必有交耶?即如官人,我辈亦不能忘情也。“小云娃自坑后下啜茶,余戏弄玉娃之乳。玉娃曰:”官人错。“小云娃曰:”青天白日,两边面生生地何错之有?“语毕仍至故处坐。玉娃起,吹炭令燃,余以手拍小云娃之股,且掣其足,则坚如铁石,不可动。余曰:”邂逅逢卿,岂有他念,不过以爱慕之切,聊以相戏。小娘子用神力拒我何也?“小云娃即引双足置余膝上,余遽脱其鞋。小云娃拂然曰:”官人不畏我嗔耶!“玉娃曰:”青天白日,两边面生生地何畏之有?“三人相视而嘻,余谓小云娃曰:”玉娘子与小娘子求生南方,果否?“小云娃曰:”诚有之。“玉娃曰:”来世得为官人婢妾,岂不大幸?“小云娃曰:”安敢望官人,得为官人所养之婢妾足矣。“余曰:”老夫须发俱白,小娘子何所见而错爱若此?“玉娃曰:”我辈遇本地人,视之如猪狗。

  今日得与官人相叙,自此以后当思之不置矣。“小云娃曰:”匪特我二人,官人去后,即吾母亦必心思之、口道之也。“李嫂进曰:”官人,日已宴矣,此非官人住处,官人病势稍愈,何不登车而去乎?“余曰:”然。“二女曰:”茶已尽矣,再取好水来,官人吃茶去不迟。“李嫂遂提瓦瓶贮水置炉上,玉娃随之出。

  余见止小云娃在侧,强之同卧谑浪,无所不至。小云娃亦放诞风流,了不拒客,惟于私处则以手捍之曰:“此断不可,我手重,恐得罪官人。”余曰:“汝母奈何逐我?”小云娃附耳曰:“非逐官人也,此地旱荒充饥,颇多盗。官人有行李,若住此,恐不为官人福。吾母亦欲留官人。所以不留者,为官人计耳。”余以靴中金赠之,小云娃遽起以金纳余怀,曰:“吾妇人无所用之,恐为人所窥或生恶意。”抚余曰:“官人此别,料不能再见矣。一面亦是夙缘,幸常以小云娃为念,庶可结再生缘。”语已,呜咽若不胜情者。玉娃入视小云娃曰:“小姑何为者不能舍官人耶?”小云娃无语,玉娃怆然曰:“我顷语吾姑,欲留官人过宿。吾姑曰:”不可,万一汝夫归,恐有意外事。‘“余曰:”汝夫归则如何?“玉娃曰:”官人君子也,不妨为官人言之。吾翁故放马盗也,吾夫亦继其业。村中女共九人,吾家居其三。少习武事,以岁歉家贫无以糊口,有劝其追欢买笑者,吾姑约村中女伴,誓不为之。因时易丈夫衣冠,取人之财,然相戒遇南人则舍之而去。

  吾翁与吾夫恃有此助,不复劫人。吾姑非不欲留官人,恐吾夫见辎重必有妄想。

  倘禁之不止,重贻官人害乎?“余闻之,颇心悸,曰:”承大娘子指示,仆当即行,然不能与小娘子别,奈何?“小云娃曰:”官人万里前程,勿为二女子留恋。“

  小云娃曰:“官人速去,我二人当至车前送别。”余将出门,李嫂曰:“官人虽病,宜至牛都村宿。半途无善地,慎之,慎之。”登车时,李嫂及二女皆于道左珍重而别。小云娃牵车帷谓余曰:“官人若再过此,定来吃茶。”余不能措一词,闻李嫂曰:“向曾为汝辈言南方人好,汝辈今既一见,得不昼夜相念耶?”闭户而入。余亦力疾驱车,抵牛都村己漏下二刻矣。启视布裹,见萄葡斤许,中有红绸卷金手记一枚,不知何人所赠。挑灯倚枕思之,茫然颇类槐安一梦,异哉。

  余之所以作为此记,委曲繁琐不厌其详者,非以夸所遇之奇,实以悔持身之谬。疝疾为患,而犹舍车而骑,一谬也;出门遇大风,不急还坐追车,二谬也;不问途于人,而迷误失道,三谬也;病躯委顿不择善地,而径入险处,四谬也;见三女子,不急另投他所,五谬也;不应听女子抚摩,六谬也;不合与女子接谈,七谬也;二马车来,不即舍此而去,八谬也;既曰良家,而豪放不羁至此,可疑甚矣,犹以婉娈目之,九谬也;李嫂出户,遂与二女谐谑,十谬也;二女明言不可留矣,而犹恋恋不去,十一谬也;李嫂谆谆言皆药石,而故坚卧以持之,十二谬也。幸而李嫂以失行为戒,小云娃有手重之词,原非掷果安仁,强作挑琴,司马已陷不测之虎穴,犹望难订之鸾交温柔,乃戎马之乡脂粉出,风流之阵杀机渐动,祸且随之,而后胆落魂惊,驱车就道,非下愚而何?李嫂曰:“吾中年妇女尚不能自持”、小云娃曰:“庶可结再生缘”、玉娃曰:“来世得为官人婢妾,岂不大幸?”皆发乎情,止乎义,以礼自守者,且其言曰:“惧不为官人福”,又曰:“不重贻官人害乎?”又曰:“或从中途劫取以归,自度力能拒之”者,殷勤劝驾,惟恐客之欲留者,呜呼!可谓贤妇人矣。向使李嫂不直致恫喝之语,二女或曲尽儿女之情,以孱弱之一身,饱妖艳之三女,枉死城中不将增一痴鬼哉?

  少所见者多所怪,然后知《太平广记》之所载非无稽之言也。《西游记》西梁女国以男子肉为香囊,吾之肉得不为香囊者,所争止毫发问耳。故记之以此自戒,而并戒天下之好色不顾身者,二月三十日。

  「附载绝句四首」

  红石村庄娘子军,颜如桃李发如云。英雄远胜儿郎伟,不学罗敷恼使君。

  疑于紫府会群真,三女扶持一病身。日欲沉西催客去,恐将侠骨染征尘。

  胭脂贼又推其中雄黠者为渠率,势益张,遂以军法部署村民。民愚,畏其威,更利其所有,无不拱手听令。女子何能为?然缓之则事不可知,急之则其变立至,闻以严禁乐户伎女,计无复之,亦跨刀挟矢效其所为。此吾乡之大患也。“余曰:”闻安邑之西南,有红石村者,亦有女贼。然乎?否乎?“常生曰:”红石村女贼有二十余人,而九人者为之魁。九人中又推李氏,李氏之夫亦姓李。李氏名翠娃,能用长枪,人呼为闪电光,以其马上し捷,且运枪如电也。其女曰小云娃,能舞大刀,重五十斤,人呼为一堆雪,以其肌肉洁白、刀光如雪花也。其子妇日玉娃,姓赵,能开十力弓,箭长十六把,人呼为神臂弓,以其挽强善射也。他又有所谓飞飞儿、决云儿、紫云来、锦上花、风中花、梨花雪、桃花雪,有名号者,各村约有四五十人,皆胭脂贼互相标榜者也。“余曰:”诸女贼有淫行者乎?“

  常生曰:“无之闻,其约曰:有事二夫者,众共摈之,但在阶下听驱使,不许入坐。皆美妇人也,而亡命如此。”余回寓,常生来以酒一瓶为馈,余更以胭脂贼问之,常生摇首不答,若有所畏者,临别曰:“无多谈,店中人多为之耳目者。”

  决儿,足仅二寸许,以皮为鞋,走及奔马。

  紫来,好衣紫,上下内外,衣无一寸不紫者,善射弓矢,皆以紫染之。

  锦上花,善用五色蹋索。

  风中花,能于马腹下腾转,谓之鹞子翻身。

  梨花雪,好衣白,善舞长枪。

  桃花雪好衣红,骑桃花点子马。

  闪电光,即李氏翠娃。

  一堆雪,即小云娃。

  神臂弓,即玉娃。

  此外尚有所谓一条红、半天雷、单飞燕、双飞燕、闹蛾儿、一天星之类,余以其名不雅驯,不复纪载。常生曰:“若十日不雨、人情皇皇,其害有不可言者,得雨三寸,则家给人足,此辈可即解散矣。”昨宿赤水,风雨大作,至晓未止,不能起身逆旅。云雨可一尺余,半年来所未见也。更问此雨可及百里外否?答云,华山皆弥漫不见,雨能至千里。余深为平阳人幸之,亦深为胭脂贼幸之也。三月四日二更书此志喜。

  ○拣选举人三月十三日,主考官陈侍御赐书、徐编修云瑞,会同范中丞时捷拣选举人之应选者,年力精壮、应对详明之人,以知县用;其耄而不堪者,以教谕用。其中有一科之后,已具呈吏部,愿就教职者二十余人,求一体拣选。徐编修以为可,范中丞之意不然。就教谕之举人合词哀吁,范中丞怒诟曰:“遵例则公,违例则私,若辈以我为徇私人耶?”徐愤曰:“皇上立贤无方,我不过为国家爱惜人才,岂有私意?”胡方伯期恒以他语解之而止。胡归署,问之于余曰:“新例但拣退知县为教谕,未尝拣选教谕为知县也。中丞言是。但就教者实有可用之人,主考亦大有理。今将如何?”余曰:“举人一科,许就教职,至三科后,原可具呈,改选知县。今宜将已就教职举人亦行拣选,另为一条,听候部议。如此则于范、于徐可以两全,而举人不致向隅之泣矣。”胡以为然,即言之中丞。次日,复会同主考官拣选七人,其事遂定。

  三月十八日。

  朝廷深赖贤佐,天下共仰纯臣。朗若青天,皎如白日。夫是以宸翰宠贲,天子倚阁下等山岳之重也(上赐公御书曰:“青天白日”)。今阁下勋名如此其大,功业如此其隆,振旅将旋,凯歌竞奏。当吾世而不一瞻仰宇宙之第一伟人,此身诚虚生于人世间耳。辄不自揣,忘其庸愚,敬欲上觐耿光,仰承绪论。倘蒙阁下鉴其微意出于至诚,慰下走景慕之殷,假以词色,大将军有揖客,顾不重耶?小诗六章,聊效巷祝衢歌,非敢望韩碑柳雅也。未审阁下肯进而教之否?四月十五日。

  「附载七言律诗六章」

  绿鬓功名结主知,从容珥笔领金墀。养成碧海鲲无浪,飞出丹山凤有枝。多士竞传冰鉴影(公两典文衡),远人争唱玉堂诗(公曾出使朝鲜)。圣朝盛事由来少,世掌丝纶立右螭。

  词臣帝简抚巴川,开府岩疆十二年,克敌星奔千里寇,宁人月静百城烟。渡泸诸葛天威播,镇蜀南康庙略宣。望重远持雍益节,万邦为宪颂声传。

  殊方蠢尔未来同,旌旆犹扬塞外风。分阃至尊亲授钺,运筹上将独平戎。彤弓射处妖星落,羽葆开时毳帐空,柱石威名藏太室,丹青图画赏元功。

  磨崖百丈纪勋时,龙马天闲赐与骑。属国共尊周岳牧,穷边初见汉威仪。稽诛小丑成京观,罗拜名王望大旗。露布星驰承玉旨,衮衣照路冠三师。

  章句儒生草野臣,欣看喜气溢三秦。天河洗甲烽烟息,武库投戈宠命新。叠鼓鸣笳听凯奏,前歌后舞望车尘。芜词敬赋从军乐,欲谒千秋第一人。

  ○西兵之捷湖南粮盐道王奕鸿从西宁来,晨夕相晤,余叩西隅用兵事,王曰:“去年罗卜藏丹金犯顺时,其势甚横。年大将军不及调兵,单骑至西宁,西宁兵止一千五百人,皆老弱不胜兵器,且亦无甲胄。年大将军阅视,尽如病坊乞儿,令其出战,则股栗不能出声。年大将军曰:”是无异驱羊豕入屠肆也。‘急飞檄促援,兵不得即至。罗卜藏丹金闻年大将军来,颇惧,后觇知无兵,复入寇,城外诸堡咸为所破,焚掠一空。年大将军望四处烟火蔽天,哭声动地,而不能救,惟率左右数十人坐城楼叹息而已。罗卜藏丹金移兵向城发火器,指城楼焰息,则年大将军屹然坐如故,罗卜藏丹金惊以为神。稍退兵至南堡围之,南堡有一守备辖羸兵数百人,不敢出战,年大将军曰:“我兵昼出则为贼所窥破,且贼势锐,我兵见之不战而走矣。’遂下令夜斫贼营。贼见官兵久不出,且南堡兵更单弱,遂不设备,驱狗西番于前,而己兵居其后。官兵夜至,遽发炮,狗西番死者无算,稍近以鸟枪击之。罗卜藏丹金疑援兵至,且见狗西番皆毙,暗中遁去,守备知救至,亦开门出战,贼全部遁。虽未尝伤贼一人,然贼已夺魄。我兵咸自奋曰:”我辈原可胜贼!‘人心稍稍自固。久之,援兵大集,贼方思所以抗我颜行者,年大将军遽调四川提督岳钟琪统劲兵直趋贼营,贼出不意,格斗杀伤相当,贼不能支,遂西奔。年大将军檄岳钟琪曰:“速驱之,贼可尽也。’贼已胆落,又闻大兵至,欲逃复顾恋妻孥,殊死战。大将军复益以兵,贼遂大败,其母妻及其名王皆为我所俘,罗卜藏仅率百人易妇人衣而遁。年大将军下令曰:”穷寇勿追‘,且罗卜藏丹金势不能振,泽旺卜拉蒲摊亦就款矣,遂振旅归。向使年大将军至西宁迟数日,则西宁必破。年大将军至后,罗卜藏丹金并力攻城,西宁亦不可守。西宁破,则河湟无完土,长驱至西安矣。圣主如天之福,年大将军不世奇功,亦近代所未见也。“王名奕鸿,字曙光,江南太仓人,颛庵相国次子,又芬宫詹之弟,乙酉举人,己丑进士,以部郎出为湖南粮盐道参议。时相国失上意,宫詹留滞塞外,参议捐五万金,解官至西陲效力,为父兄免罪计。呜呼,今世人甫得一官,虽父母亦置之度外,何论兄弟!况惜财如命能顾念天伦者有几人哉?参议可谓佳子弟矣。

  又四月初一日记。

  ○桌子山番人桌子山延袤数百里,西安至西宁必由之地,山中有番人甚夥,不下数十万人。

  然随散随聚,且闻官兵至,先杀其妻女,然后出战,恐为官兵所掠,不忍妻女之受淫污也,每战必致死于我。年大将军曰:“事有缓急,不可分兵,分兵则前后受敌,非计也。俟平西域,回兵剿之不难。”凯旋时,遣提督将军岳公统兵征之,有误入者皆为所害,游击某伤重,守备某阵亡。今闻狗西番有俘馘者,有就抚者,路稍宁。谧闻年大将军将于此月十二三日振旅归。狗西番原非人类,中国待之不以理,又有文武官员之贪而淫者,以致梗塞者数千里,此其罪岂尽在狗种而已哉。

  五月初九日记。

  有于广座大言者曰,因蒋监司杀番人太多,番人益怨,时为报复之计,西路之所以不宁也。余大笑曰:“如公言,必蒋监司全军覆没,番人大快意而后永不出犯耶?”一时哄堂,受者切齿。

  ○延安三厅延安所属有三厅,榆林同知曰中厅,神木同知曰东厅,靖边同知曰西厅。神木有知县,榆林、靖边皆以武弁主之。榆林地甚辽阔,不知当日何以不设县,而设卫西延捕盗。同知杨宗泽,福建南安人也,己卯举人,丙戌进士,向在外舅大司寇苕山胡公门下,为余言榆林宜改卫为县,靖边亦宜改所为县。今榆林辖十堡,无文官主之,而一切皆决于守备、千总,鱼肉小民,枉法受赇,严刑以逞,去延安府七八百里,虽有冤抑,不得上达,太守亦不得过而问焉。若改设文吏,虽至贪之县官亦胜于武夫,况太守可以持其短长,有所禀畏。应设知县一员,典史一员,兹地有驿丞五,每驿仅马五疋,裁五驿丞可以不增俸工,穷边寒苦,县官无以养廉,有税课司,每年羡余三百余金,并裁税课司,而归之于榆林县,县官足以自给,榆林百姓始见天日矣。靖边所亦然。余欲言之胡方伯,适奉改卫归县之上谕,杨宗泽再三为余言,余虽未至其地,心窃以为然。岂有数百里之民命而系之武夫者?但不设县而设卫,前人必自有说。万一言之,方伯俯从鄙言,转达大吏,行之而竟不便于民,其事既定,势难再为更张,殃民之咎以余一身承之犹可也。而波及守兹土者受世世之骂名,非多言之害乎?姑记于此,然往来于怀而不能释也。五月十一日。

  今甘州、凉州、西宁、宁夏以年大将军条奏,设四府、一州、十四县,而榆林诸卫如故。十一月朔日。

  ○钱通政条奏嘉善钱以垲,字朗行,一字蔗山,戊辰进士,由县令起家,考选科员,历官通政使司右通政,久而不调。雍正元年九月中,条奏凡亏空之员,一经题参,即行文本省严查,本官家产籍没入官,寄户他人者,亦行查追。本省有司徇庇者,一并治罪,若有子孙出仕者,解任勒限追比。下九卿议,复允行,通檄各直省。

  于是,诸臣承望风旨,搜根剔齿,惟以刻薄为事,辱及妇女,祸至儿孙。陕西乾州某举人,为山西介休知县,卒于官,亏帑数百金,山西巡抚诺敏遣官赍文,行查陕省,仅破屋十余间,基地五分,又地五十余亩而已,两子皆惧罪亡命。又山东人丁某,为西安府临潼县,病故后,亦以亏帑,至本县严查家产,本县罄其家之所有,入官所报,仅银戒指六枚,银簪二枝,及男女衣服十六件,并妇人之亵衣在焉。呜呼!罪人不孥于妇人,何罪而至褫其亵衣以为快?况所值几何耶?其父亏帑,其子解官,似亦父债子还之意。然本朝宽大之政,凡护重谴者,分家之子不坐,况其子或以捐纳出身,尚可文致其罪,谓此即亏空之一端,乃由进士、举人得本分官者,亦勒其罢职,何也?若云父获罪者,子必不可为官,尤非正论。

  孟子言:瞽瞍杀人,皋陶执之,不闻并舜而执之也。果如所言,鲧殛之后,大禹方将追比治河金钱,决排疏瀹,安得告厥成功哉?钱通政岂不知此种条奏为万世所唾骂,特以条奏既上,上必裁去条奏者姓名,发庭臣议复,初不意此奏竟存其姓名于纸上也。钱已七十老翁,家富而无子,其侄之应承嗣者最不肖。右通政四品,不为卑官,一时有干进之心,各省贻无穷之祸,令奏疏重叠,文移往来,必大书通政使司右通政钱以垲条奏云云。见者无不攒眉,闻者为之切齿。千人所指,无疾而死,况不止于千人乎?钱近量移少詹,白头老子向词林之乳臭者投晚生侍生名帖,方且自以为得计,病狂丧心,是岂知人间有可耻事耶?余意苍苍者至近不有明诛,必有鬼责,不知其如何死法,死后又如何报应,地狱之设正为斯人。

  浙西乃有此败类,每闻人言钱以垲是浙江人,为之愧死。五月十二日记。

  ○缪礼科条奏凡诸臣之条奏,上皆裁去姓名后,发廷议,不去姓名而径发出者,自礼科给事中缪沅始。缪沅字湘芷,江南泰州人,己丑科进士及第第三人。以编修改礼科,条奏科场事颇悉,其中云,投拜门生也,诗文为贽也,遍送秘封也,充假名士也,串通家人门客也,盟会香火声气也,临考之小纸夹带也,场中之代请作文也。大概名士皆不甚识字。缪沅委曲描写,几于名士之百丑图矣。余谓其子缪集曰:“惟圣人能知圣人非,尊公安能知之如此其详,言之如此其尽乎?”今每逢乡试、会试之年,则出示贡院门外,大书云礼科给事中缪沅条奏云云,天下方轻读书人,不齿举人、进士,有短垣而自逾之,何哉?入室操戈,逆取顺守,常见不通名士,甫得一第,即过河拆桥,固不止缪沅一人而已。五月十二日记钱通政条奏,而并及之。

  ○记台吉女自缢事西夷为边陲患颇久,先帝赫然震怒,命将征之,或全军覆没,或互有杀伤,终不能有建寸尺之功以慰朝廷宵旰者。转饷半天下,所糜费金钱数千万万,中国之力巳竭而西夷之猖獗更甚。满汉官兵死于锋镝者少,以冻饿枕尸者道相望也。

  ○闻李侍郎绂擢粤西巡抚李少司马绂,字巨来,其先徽人,父某流落江右,赘于临川,因家焉。李占籍入学临川,临川人欲逐之,父某率李望门叩首而止。李贫不能自存,有江苏布政司理问丁某,与之有姻姻。李破衣芒履,肩行李至苏,丁某已死,新任者来已数月。李性素粗暴,毅然径入,门者止之,李大骂曰:“我与理问至戚,况蝼蚁官吏人,敢来阻我耶?”排闼直入内室,新任者诃曰:“若何人?敢托名戚属。”

  吴谕德亦于武英殿效力,常为李所侮。甲午,余在京师,吴谕德招饮,吴编修士玉于谕德雁行也,亦在座,纵谈稍及李,因言其横,吴编修笑曰:“某今日折其角矣。”询之,则曰:“李坐武英殿中,大笑翰林无一识字者,言之至再,某曰:‘现有个半’,李问为谁,某曰:”老先生一个也‘。李问谁可当半个者,某指谕德曰:“家兄能识拔老先生,岂非半个乎?’一时哄堂。”后李升阁学,例轮班捧本上与大学士平章政事,非顾问学士不得妄奏。李时时阑大学士语,且于捧本时亦剌剌不休,先帝谓大学士曰:“李绂不知规矩”,因改为副宪,居九卿班,会议复多言而燥,往往暗中取人金钱,众人薄其所为。辛丑会试,为考官,颇通关节,先帝罢其官,发往永定河效力。今上即位,召之至京,历官兵部右侍郎,旋命巡抚广西。其人暴戾纰缪,折足之鼎必覆公饣束,恐将来人主有轻士大夫之心,谓读书人不可用,则李阶为厉矣。吴谕德廷桢,字山抡。吴编修士玉,字荆山,今官学士。张检讨大受,字日容,顾进士沈士,字丽夫,皆苏州人,人有与顾进士言李少司马之负吴谕德者,顾曰:“谕德受汪少司农恩,可谓深且厚矣,而谕德竟负之,所谓一报还一报也。”五月望日记。

  庚子,李典试浙江,遣人以秘封访浙之有文名者,所遣之人亦居奇染指,如戊子李解元之于吴谕德也。顾进士占籍钱塘,其子为钱塘诸生,颇能文。顾以戊子科之德未报也,以子托之,李亦不峻拒闱中,其子朱卷巳为房官所荐,副主考汤之旭击节赞赏,李知为顾沈士子也,麾去之。向使顾不以嘱李,则其子竟入彀矣。余谓潜通请托,原非正人所为,第戊子科,不宜于顾进士手接秘封,即曰逆取顺守,又不宜遣人至浙江采名,即曰顾进士子非名士,不宜收其子关节,房官荐之,副主考取之,更不宜有心驳放,此真刻薄之尤者。吴谕德、张检讨皆巳物化,闻其开府粤西,九泉下能输心瞑目否?

  ○宿迁徐用锡徐用锡,字坛长,己丑成进士。其人妄而险,自谓通人,不可一世,常为人言,吾乡自项羽后至我一人而已。选馆后,扫安溪相国之门,社鼠城狐无所不至。

  乙未,分校礼闱,恃安溪之势,一手握定,四总裁咸怡声屏息听其所为。榜发,士论大哗,安溪亦不能安其位。台臣董之燧劾其苞苴关节,安溪力救之,董之白简,虽非至公,然所言不可以人废也,先帝以台臣徇私,发还原疏。继而徐用锡、储在文等败缺大露,先帝面诘安溪,安溪引咎,徐储诸人皆削职去。安溪因以不振。李少司马奉粤西巡抚之命,李遂登徐用锡于荐剡,且云:“向者台臣董之燧听门生之言,妄行参奏,先帝以原疏发还,后徐用锡罢归,雅非先帝意,臣请带至广西,令其于书院教授生徒,遇要紧府道缺题补。”其言颇失体,五月十六日至藩署,胡方伯出示邸抄,见上谕,谓李绂荐徐用锡,朕不知其为何人,遂令调来引见,近者访闻,徐用锡外直内诈,奸险小人,李光地亦为所愚,圣祖诘责李光地,具疏认过。徐用锡革职出京,都中士夫皆仰颂圣祖之神明。此人为官尚不可,况作师长耶,勒令回籍,并令有司严加看管,不许其出门生事,与胡方伯抵掌称快,且皇上知人则哲,近古所未有也。李以徐荐引得入安溪之幕,今徐失意潦倒,李尚以旧日因缘为之援手,虽朝廷名器,非报德之物,然尚有古人风。以此责李,则交道几于息矣。五月十六日。

  无不大ㄉ。其中有事之不足信者,如建文殉社稷自焚死,而野史谓其逊国。吴江史仲彬本粮长也,而伪造《致身录》一编,则妄加之以官,亻替与之以谥,朱彝尊指为必无之事,考订甚详。徐嘉炎起而力争之云,即未必有之,亦当存此说于天地间,诸如此类,聚讼纷纷,为总裁者又无卓见,第以纪、传、表、志令诸公阄分之,以此人自为说合,观之有事迹相戾者,有年月未合者,有是非不同者,有姓名互异者,其书虽成,先帝颇以为疑,而未刊布也,命熊相国赐履重为编定之。熊携归江宁,自比于涑水之开局,然任意以为曲直,又延致目不识一丁字者,妄加删补,性复嗜利,故明臣子孙,有以兼金馈者,则加其祖父之官,增以易名之典,其有与相国者不协,则于其先世之官阶降黜之,事迹诋毁之,真魏收之秽史矣。且谓明亡于万历年,太祖龙飞而明社遂屋,万历中年以后,皆删之。《明史》至万历而止,一时为之不平。相国闻之,遂以词臣所修《明史》付之烈焰,书上,不当先帝意,留中不发,相国窘甚。时先公方承先帝殊眷,相国夜至先公邸舍,云上疑所编《明史》未善,廷臣为至尊倚畀,无出公右者,将来上必以《明史》为问,幸曲为揄扬。先公曰:“不可,未见全书而极口赞美,是欺君也,上以此为问,惟以‘未见全书,不知其详’对。”相国曰:“上若以全书发出,公将如何?”先公曰:“若发示全书,亦不敢承旨。”相国曰:“何以复旨?”

  ○高文恪遗事高文恪之与索额图固有德而无怨者也。索额图死于宗人府,籍没赀财,全家受祸,皆高为之。索以椒房之亲,且又世贵,待士大夫向不以礼,况高是其家奴狎友,其召之幕下也,颐指气使,以奴视之,高方苦饥寒,得遇权相,拜跪惟谨,殊以为荣。后高受知先帝,氵存历显官,而见索犹长跪启事,不令其坐,且家人尚称为高相公,索则直斥其名,有不如意处,则跪之于庭而丑诋之。高遂顿忘旧恩,而思事刂刃于其腹中。癸未年,高随驾北上,时高巳叛索,而比明珠矣。往谒索于其家,索袒裸南向坐,高叩头问起居,索切齿大骂,辱及父母妻子,高免冠稽颡,不敢起,若崩厥角泥。满额总兵曹曰玮在京候补,先帝命索饭食之。高见索时,曹侍立帘外,思曰:“高知我见其情状,必迁怒于我矣。”遽引疾归。

  索有门客曰江黄者,绍兴人,索之委任十倍于高,高虽揽重权,江视之蔑如也。

  其时,仪同开府于高称门生者,指不胜屈,而江仅以弟畜之,高不胜愤,遂欲杀江以除索,而江不免。江死之日,高已告归,方渡江忽曰:“江且老至矣。”口中喃喃若与人晤对,而谢过者即目不见一物,抵平湖不数日死。或曰,大学士明既与定计杀江以除索,然于高仇颇深,因饯而毒之,如俗之所谓慢药者。高始也因索以得官,旋合明以倾索,又合徐以倾明,又合明王(鸿绪)以倾徐。市井小人,出自粪土,致身轩冕,乌知所谓礼义廉耻者哉!又有所谓徐安士者,松江人,自比于张留侯、李邺侯,葛衣芒履,满口皆丧身灭族之言,果得奇祸。江多髯伟貌,以奇男子自居。所谓小有才适足以杀其躯者,徐委琐龌龊,不类人形,而惟利是图,又江所羞与同传者,徐居碧山堂,士大夫相见必称碧山先生,常开筵召客,以得与者为荣。梁园小山未尝不征歌命酒于碧山堂上也。江、徐横时,朝贵争候其门,有因之以取卿相者,如索、如明、如徐、如王、如高、如江、如徐,猿鹤沙虫,君子与小人俱化。此时之墓木俱拱,数十年恩怨荣枯,不过留为后人话柄而已。呜呼!五月十七日。

  ○西安吏治吏治之坏莫甚于陕西,数十年来,督抚藩臬皆以满州人为之,目不知书,凡案牍批答,第责之幕客,官方贤否,但委之堂官,虽判日亦假手于人,吏治民生,皆不过而问焉,惟以刻剥聚敛,为恒舞酣歌之计而已。即如督臣吴赫获罪,钦差大臣临讯,有妓女为款,犯督臣与妓女同跪于庭,为千古笑谈。不但失大体己也。

  州县火耗但许加二,皆解藩库佐军,兴视州县之大小,拨还银若干两为养廉之资,而耗羡加二,解藩库外尚有赢余,名曰积头,州县于上司概不馈遗差,足自给。

  ○榆林同知汪元仕汪元仕,湖广人,以吏员除福建某府,经历升蒲城令,竭蒲民之脂膏以奉总督鄂海,遂题升榆林同知。榆林方开捐纳,元仕穷奢极欲,饮食则山珍海错也,姬妾则粉白黛绿也,僮仆则宋朝子都也,居室则山节藻税也,梨园则金玉锦绣也,出入则香车宝马也,宾客则孟尝平原也,玩好则商彝周鼎也,遂致亏空数万金。

  元仕坚不肯承,方伯令两太守夹讯之,余颇以为过当,盖印领,既不足凭。元仕自无卸处,何必三木。方伯云,豫让之报智伯,蔡邕之哭董卓,其误在不宜失身匪人,业已如此,惟有报之哭之耳。元仕既受恩于鄂督,复构之于总漕,丁忧即宜解官去,又匍匐乞哀,重贿鄂督,留此效力,此真小人之无赖者。次日,元仕遂受刑讯。方伯持论似稍偏,然元仕反覆至此,刑讯亦不为过也。五月二十日。

  汪思忠者,扬州人,以色事人者也,总漕家奴某与寝处如夫妇。总漕至陕,家奴挟思忠随行,后家奴于九款内为思忠捐通判,遂于康熙六十一年六月,选山东济南府通判。凡进士、举人之鸣琴于济南者,咸束带见之。至今尚无恙也,条奏累累,此等事竟无一人言之,何哉?

  ○遂宁人品张鹏翮,字运青,遂宁人,庚戍进士,馆选,貌如好女子,诸同年皆戏弄之。

  癸丑,散馆,先帝曰:“张某竟似戏旦。”改为主事。张素轻邪,甚至与人家奴博,且胡粉饰貌,搔头弄姿,后以天语有戏旦之言,大惭,逐矫强修饰,自称道学先生矣。入椒房幕,有传其为椒房倾溺器者,由郎中外转苏州知府,未出国门,丁内艰,例未抵新任者服阕仍补原官,遂不发丧,盖吉服坐黄堂者,七日而解官去,补兖州府,升河东运使,旋内擢至兵部督捕右理事官,皆椒房之力也。时北门(明)方与椒房倾轧,憎人及其储胥,以遂宁私秽阿椒房事上闻,奉张某永远停其升转之旨。戊辰年,遣椒房、北门等六人至鄂罗斯定疆界,遂宁与海宁刑垣陈西安随行,所以困苦之也。椒房势稍振,思为遂宁量移一官,而吏部既奉停升之旨,不能为之地。遂宁遂以重贿结铨曹之好货者,适大理寺少卿员缺,吏部巧于立言云,除张某系奉旨停升之员,不行开列,外奉旨张某补授大理寺少卿。其得官皆不以正人品可知,岂濂洛关闽之心传哉。未几,抉浙江巡抚,改兵部侍郎,督学江南,升左都御史、刑部尚书。江南总督即有河道总督之命,其家富可敌国,遂宁巧于取,又所历皆美官,先帝颇信任之,如张志栋、张伯行、赵世显、蒋陈锡等皆由遂宁荐之。于造膝时,俱得开府馈谢,动十万计。然未几皆叛,成不共之仇,盖苦于遂宁之无厌也。籍椒房家,有遂宁所书字扇“沐恩门下小子张某,奉恩主老夫子命,百拜敬书”。先帝阅视河工,遂宁迎谒,入御舟,先帝责其治河无状,用人多私,遂宁免冠长跪,叩首曰:“臣孤踪求皇上矜全。”先帝曰:“跪上来。”去御座咫尺,先帝出遂宁所书字扇,以字向遂宁,遂宁魂魄俱丧,先帝益轻其为人,命内监挤之于河,侍卫唾其面。后入为户部尚书,转吏部尚书,尤贪婪,而更佐之以刻薄。丁外艰,先帝慰留之,遂宁竟不具疏辞,先帝谓左都御史揆叙曰:“朕虽云夺情,张某并不疏辞,是无情可夺也。”近来九卿居高官即不复知有父母如张者甚多。遂宁始以求给假治丧为言,而终不去。先帝无微不烛,深知大僚皆恋位忘亲者,而士气糜烂,不可收拾矣。大行宴驾,今上尚未践阼,虚已以听,而***礼臣无当上意者。遂宁时为六卿之长,大礼皆定于其手,顾不学无术,性又刚愎悍戾,大行去郊天仅二日,祝文已缮写矣,上传问九卿祝文将何如?遂宁曰:“应书嗣皇帝名。”上曰:“犹未御极,奈何?”遂宁曰:“父作子述,谁敢有异议者。”上又传问:“德妃尚未上尊号,即位向德妃行礼,宜何称?”遂宁曰:“宜称皇太后。”上云:“大行初驭犹然德妃也。”遂宁曰:“世祖升遐,先皇继体,大书曰:至皇太后前行礼,母以子贵,谁敢有异议者。”

  盖世祖时,所谓皇太后,即太宗文皇后,而先帝之太皇太后也。先帝即位即,下诏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。遂宁不通文理,又不虚心延访,遂致皇太后竟无上尊号之诏,皇太后薨,人骇然不闻,有诏上皇太后尊号,而忽有皇太后哀诏,何也?

  遂宁旋入***。《泰誓》不可不看,《霍光传》不可不读也。其夫人妒悍之至,遂宁为部郎时,一日早朝归,夫人讶其久不进内室,出户私窥之,遂宁朝衣未脱,立于仆妇之床前,仆妇双足长尺,架披肩上,裸而淫之。夫人持皮鞭直入,遂宁朝衣冠,偕寸丝不挂之仆妇跪受责。又夫人未至京时,遂宁娶妾已生女,其夫人来,俟遂宁出门,即呼媒媪卖妾,并令携女去,至今不知所之。夫人之性最贪,为浙抚河督时,卖狱鬻官几于对开。幕府如广西之孙延龄、孔四贞也,长子张懋诚,丁卯举人,官给谏,次子张懋龄,为河工同知,暴虐妄乱,过于乃父,而懋龄尤甚。孙张勤望,以任子补顺天通判,庸恶陋劣,祖为冢宰,日与书办香火定盟,凡吏部事无不关通受贿。孙张□□以捐纳为广东布政司,经历龌龊鄙秽,无志下材,所谓一蟹不如一蟹者。余尝谓宜以刻薄寡恩、顽钝***二句为对联,赠遂宁,有云犹未足以尽其为人。如汝人才皆为令仆矣,草泽中英雄思之能无短气哉!五月二十一日。

  ○詹事雨华亭沈文恪(荃),字绎堂,壬辰探花,官詹事府。盾事貌不逾中人,有古大臣风,官况清贫,或至不能举火而食。客常满,故乡戚友求益而来者,踵相接,文恪定令其得所而去。诗宗钱、刘,书法在赵承旨、董文敏之间,与人接谈,委婉风流,而见义必为,遇事无所挠屈。先帝时,数月不雨,先帝触暑步祷,以亢旱为忧,下诏求直言。九卿无能仰慰圣心者,文恪暨吾乡项侍郎(景襄)进曰:“乌喇为穷荒寒苦之所,徙至其地,百无一生。乞降明旨,永止乌喇流人,则上感天和,三日必雨。”先帝曰:“能保之乎?”文恪曰:“可保。”先帝曰:“如所言,三日不雨,将奈何?”项稍退入班后,文恪曰:“三日不雨,臣愿受妄言之责。”九卿皆错愕,先帝亦为色动,遂有罪人免流乌喇之旨,祈雨之坛尽撤之,且命沈某第三日至午门候雨。至期,文恪至午门外,植立烈日中,先帝御乾清门升座,曰:“沈某言:”今日必雨‘,朕端坐俟之。“杲杲日出,人咸为文恪危,日既晡,先帝未午膳,有爱文恪者劝文恪免冠谢过,请上还宫,不过削籍耳,若至暮恐圣怒不测矣。文恪不答,至未刻,忽有片云从东来,风雷交作,骤雨盈尺,先帝大喜谓左右曰:”此詹事雨也。“召文恪入,深劳之,赐食而出。

  朝野之人指为仁者之雨,相聚感叹有泣下者。项同时进言,而为德不卒,功名之念重耳,有愧于文恪多矣。项字眉山,壬辰进士,乙未殿试,由庶吉士历官兵部侍郎。其尊人与僧眉山善,夫人将产之夕,尊人见僧入室,即诞少司马,访之,则僧于是刻坐化矣,因以眉山字之。少司马与叔读书家塾中,尝问叔,我可至何官?叔戏曰:“可拜相。”少司马笑曰:“不能也,我位必八座,寿止五十四。”

  十月初八日,武闱监试将,登舆入闱,复入室趺坐曰:“吾将逝矣。”延医视之,脉已绝,于几上得诗,字画端楷,诗云:三十年前得意时,而今不道鬓如丝。一生衾影原无愧,曾学三贤凛四知。五月二十一日。

  ○再来人释道二氏,有所谓再来人者,吾儒无是说也,然实有是理,常见其事。吾夫子梦奠两楹,曳杖而歌,非再来人而能若是乎?阳明先生为高僧转世,有六十年前王守仁之说,自附程朱门庭者从而谤毁之,非也。蒋探花超,字虎臣,金坛人,不乐仕进,自言前身峨眉之老僧也,后竟殁于峨眉山伏虎寺,化去之时,神明了然。刘考功体仁,字公<甬弋>,颖州人。客凤阳,一日同友人苏茂游过龙兴寺,访老衲,留连竟日始别。苏归寓,梦刘来笑吟诗云:六十年来一梦醒,飘然四大御风轻。与君昨日龙兴寺,犹是拖泥带水行。觉而异之,忽闻剥啄声,则刘仆人至,云刘已坐脱矣。严少宗伯我斯,字存庵,归安人。为诸生时,勇于酒,以城门已扃,醉卧石桥上,夜半见一老人高巾行衣,坐桥栏杆上,有鬼呼之曰:“土地接张果老去。”老人曰:“严状元在此,恐有邪魔相犯,须谨视之,张果老来第可于城门一接耳。”因问张果老形像如何,鬼曰:“皮匠荷担而至者是也。”

  问山名,僧云崧山,严忽悟曾晒鞋于阶,视之尚未燥,遂寤,不数日而殁。殁时作偈云:误落人间七十年,今朝重返旧林泉。崧山道侣来相访,笑指黄花白鹤前。

  家方伯楫,字悔斋,病笃,梦老僧授以诗一首:日落云黄老树根,山中应已闭柴门。老僧待久不归去,却在□□□□村。其中空四字,方伯梦中以笔填之曰碧桃红杏,既寤为人言之。而殁后有某郭外经行,忽见山水之胜迪异人世,纵步探幽。

  石洞中一虎在焉,谛视则方伯也,已髡顶披缁,俨然一苦行僧矣。素与方伯善,骇问之,方伯曰:“为碧桃红杏四字,公案未得明白耳。”某惊顾间,惟荒烟蔓草而已。先叔祖氵风,字魏美,崇祯己卯举人。明亡隐居宝ㄈ山上,高风苦节,人所难堪。魏僖为撰《高士传》。一日视日景曰:“可矣。”命先伯连具纸笔,书五言诗十句,诗曰:大化无停轨,道术久殊辙。住世守顽形,问途犹未彻。至人本神运,可会不可说。冰泮水还清,云开月方洁。一旦破樊笼,逍遥从此别。

  投笔就寝而逝。先叔祖母钱夫人亦能诗,先卒。弥留时,先叔祖欲图其形,钱夫人强起索笔题绢上曰:来时玉果正圆,去日梅花香冷。依然朗月当空,何必捕风捉影。且云十五年后相见,已而果然。五月二十一日。

  宗人皆绝倒。僧某作词云:髻挽吴绫幅,裙拖蜀锦绸。新妆才罢下危楼,手挽青丝骑马射。城头有无锡轻薄子某,喜为俚鄙诗者嘲之曰:“从来蜀锦不名绸,旗下人家绝少楼,可惜纤纤好双手,硬差排去射(读如凿)砖头。”某无锡人,不欲言其姓名。先帝南巡无锡,杜诏字紫纶,方为诸生于道左献诗,先帝颇许可之,赐御书绫字,杜捧归启视,则“云淡风轻近午天”四句也。某作七言绝句云:皇帝挥毫不值钱,献诗杜诏赐绫笺。千家诗句从头写,淡风轻近午天。五月二十三日。

  卫曰:“买屋费重价,弃之不可,转售又无其人,惟望妖舍此而去耳。”严戏曰:“我状元也,身有奎光四射,治具啖我,我宿于有妖处,妖畏奎光,自当绝迹。”

  卫欣然命家奴归市酒肴,且谓李、邵、陈曰:“三兄能偕去逐妖乎?”三君亦鼓舞诺之,至卫寓,卫先令夫人移侧屋,五人畅饮至给烛。严起身作别,诘之,则曰:“不过博一醉饱耳,近来状元,安得有所谓奎光者。”卫苦留之,严躯干伟大,重数百斤,卫文弱又病,挽之不得,严径去,陈亦趋出,卫令闭户,陈跪曰:“我素怕鬼,深夜不敢独卧室中,虽多人尚蒙被而眠,闻风吹树叶声,即惊颤,况有妖处耶?”李、邵皆劝其留,陈夺门而出。室向南,东西各有炕,炕亘南北,其南皆倚窗棂,几上燃高烛,李已被酒,与卫卧东炕上。甫就枕,则二人皆面赤如赭,喉间咯咯有声,口吐涎沫。邵大惊,急呼其家奴问之。奴曰:“主人、主母每夜如此,至天晓方醒,不足怪也。”邵不敢卸衣,惟脱双靴东向趺坐西炕上,心颇惴惴,然目无所见,至鸡鸣后,窗影将明,烛光渐淡,低头以手取靴,若有人以手按其颈者,遂仆地。家奴闻之,入扶起,已不能言,但心中了然,如病数月不食者。未几,卫、李两家人各掖其主起,三椅南面,卫、李、邵并坐,相顾默然,饮苦茗少许,始能言动。李、邵皆乘舆归,李病月余,邵卧床半年始愈,因相戒不复再以妖魅问卫矣。久之,卫病大愈,肌肉充实,精彩焕然,同年颇以为奇,问之则曰:“吾母闻妖为祟,怒曰:”世安有妖为祟之理。自猗氏来,遣子媳皆出,吾一人独睡于此,视妖敢近我否?‘某泣阻不得,率内子及婢女立窗外,通夜寂然。清晨,吾母启门,某问安毕,即询夜来何如。吾母笑曰:“妖已去矣,吾初就寝,忽闻炕穴有声,见百余人自穴中出,长仅尺,将登炕,其中一人曰:节妇在此,我辈不可犯也,速去之。皆于窗隙中升瓦望空而没。’”盖卫幼而孤,太夫人苦节自守,以女工易米麦,教子读书,取科第,固得乾坤之正气者。妖魅所畏者正气,安得而不避去哉。李元振,字贞孟,柘城人,官至工部侍郎。陈论字谢浮,海宁人,官至刑部侍郎。卫既齐字尔锡,猗氏人,官至贵州巡抚、都御史。邵远平字戒三,仁和人,官至詹事府少詹事。戒三先生与先公同举博学鸿儒,余父行也,为余言其事,且曰:“诸人皆为显官见侮,于妖魅遇节妇则谨避之,人所恃者,忠孝节义耳,官爵何足为重哉。”卫历官皆有清名,抚黔时,知府某、副将某,以开边衅伏法,卫亦几真重辟,长系狱中,后得释。其官迹有声,盖亦母氏之训云。五月二十五日。

  ○妇人袜妇人缠足,大率以帛缠之,如东昏侯以帛缠潘妃足是也。《乐府》新罗绣行缠,足趺如春妍,则似以罗缠足。《洛神赋》: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。李后主词:划袜步香阶,手提金缕鞋。崔浩《礼仪》:近古,至日上履袜于舅姑。《太真外传》:马嵬妪得贵妃锦袜,每遇过客,一玩百钱。不似近日所谓脚带矣,抑脚带之外,更加一小袜耶。西北女子,往往贴足尚有软鞋袜,或即软鞋也。此等无关重轻,然亦格物之一端,不可不考。五月二十六日。

  即使曾从闯贼,偷旦夕之生,辛苦贼中,来亦宜留其残喘,以劝来者。黄石斋先生正告南中用事诸臣曰:“唐天宝之乱,从王为上,自拔次之,若水心者何罪?”

  呜呼,亡国之帷幄重臣,有为新朝之佐命者,介生、水心皆小臣耳,罪宜末减,况又间关南返耶?大约更玉改步之时,传闻异辞,是非失实。马士英、阮大铖,小人中之最不堪者,蚍蜉累累,不过槐国君臣。如项如周,一死本不足惜,尚论者应详加考核,无左袒贵阳怀宁也。五月二十八日。

  ○女子之祸明末流贼之起,始于裁驿递。驿递之裁,倡于御史毛羽健,成于科臣刘懋羽。

  健官京师,娶妾甚嬖之,其妻乘传至,立遣去,迅雷不及掩耳。羽健恨甚,遂迁怒于驿递,倡为裁驿卒之说,而懋附和成之。一时游手十余万人倚驿递糊口者,无以为生,相率为盗。张献忠亦驿卒也,流毒中原,颠覆宗社,两人首祸,万死不足赎也。吴三桂饮田皇亲嘉遇家,嘉遇出歌伎侑酒,其中有陈沅者,色艺冠伦,三桂醉,长跪向嘉遇乞沅,嘉遇曰:“吾老矣,谢世后当以持赠。”李自成陷京师,三桂方镇山海关,自成遣人招之,三桂已纳款矣。时嘉遇己死,遗命家人送陈沅至三桂所,以兵戈载道,未遑也。三桂侦知陈沅为刘宗敏所得,闻之自成,自成谕宗敏以陈沅还三桂,宗敏不可,三桂遂不降,自成竟灭。女子之能祸人家国如此。五月二十八日。

  ○燕十六州石晋以燕十六州赂契丹不属中国者,四百三十余年,曰幽州,今顺天府,曰蓟州,今蓟州,曰瀛州,今河间府,曰莫州,今任邱县,曰涿州,今涿州,曰檀州,今密云县,曰顺州,今顺义县,此山前之州也;曰新州,今保安州,曰妫州,今延庆州,曰儒州,今永宁县,曰武州,今在翔州西境,曰云州,今大同府,曰应州,今应州,曰寰州,今马邑县,曰朔州,今朔州,曰蔚州,今蔚州,此山后之州也。刘仁恭以营、平、滦三州赂契丹,营州即今昌黎县,平州即今卢龙县,滦州即今滦州也。周世宗□□南北,则瀛、莫二州复归中国。白沟河为宋辽分界,遂为百战之地。其后与金夹攻辽,以请石晋所赂故地,而忘营、平、滦三州乃刘仁恭献契丹以求援者。王黼欲并得之,金主云今更不论原约,特与燕、京及蓟、景、檀、顺、涿、易六州,其山后诸州皆毁约不与。张珏杀辽故相左企弓等,以平州来归,金人藉为兵端,长驱直入,而汴京不守矣。五月二十八日。

  ○程如丝贪横(按此条见雍正五年三月戊戌谕旨所引)

  ○秦中凯歌十三首(按此诗为当时自刻之诗片,以备投赠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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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征随笔  清 汪景祺

  ○与胡别驾遵王宇别后大风,初更始至柏乡,即往晤旧令张君。张君握手大恸,母妻两丧,皆不能返故土,此地人口尚多,每日须啖小米石余,他物称是。已雇驮轿四顶、车四辆、骑骡二十头,先遣其侄子女东归,而不能起身。连夜往见韩六哥,韩付之一笑,索然而返。次日张君未来,弟晨起独坐。自先公捐馆以来,宿昔之通门年谊及数十年香火之交,待我如陌路,与张君从无半面而倾盖如故。今见其颠沛若此,竟不能稍效涓埃,汪某血性男子,肯与鼠辈为伍乎?未几张君来叩,其所需非百金不可。急检旅囊尚存百十金,仅留十金,以百金付张君,且曰:“君速归寓料理。明晨我来郭外送君,眷属东归,仆亦北发矣。”张君方欲致词,弟曰:“去!去!无可将意,若作一世俗常语,是以狗彘相待也。”张君咨嗟而去。韩六哥留至署晚饭,忽云旧令眷属断断不能归去,此刻闻定明晨就道,大是异事。

  弟亦不答,韩六哥问何时起行,弟云:“明晨送张君弟侄去,即北辕矣。”次日往去,张君弟侄子女呼天痛哭,如永诀者,然弟亦不知涕泪之何从也。韩六哥来以十六金相惠,弟甫接入手,即送与张五兄,曰:“以此为从者盘冫食之费。”

  其家属径去,今日可宿隆平。弟此刻在赵州大石桥用饭,大约往栾城县,囊中所存仅十金而已,无论不能到西安,即平定州亦难枵腹而至,然自信无饿倒中途之理。与张君交六年,承其解推无算,计此一百十六金尚不能报十分之一。然见其眷属飘然而去,甚以为快。颇有笑我之谬者,人情至此,夫复何言?二月初六日午,刻赵州大石桥旅次。

  ○步光小传余素好狭邪之游,辛丑触暑,南还遘疾几殆,遂不复为之。但客途寂寞,藉此以解羁愁。锦衾烂然,共处其中,虽不敢云大程之心中无妓,亦庶几柳下之坐怀不乱。所谓姑苏台半生贴肉不如若耶溪头一面也。二月二十六日,次侯马驿,日方卓午。索居无赖,问逆旅主人:此地校书有举趾可观,谈笑有致者乎?主人曰:“有步光者,色冠一时,善骑射,能为新声。第其人好酒悲固,奇女子也。”

  余急呼之入门,丰姿绰约,体不胜衣,如姑射山神人,光耀一室。然不平之气,跃跃眉宇间,且其意不在客。余讽曰:“卿既失身风尘,宜少贬气节,往来皆俗子也,不徒自苦乎?”步光俯而思,仰而笑曰:“君似知我者。”始稍稍款狎,顾见壁间弓矢,反唇曰:“文人携此何为?”余曰:“闻卿雅善此技,可一见乎?”

  步光曰:“诺。”因臂弓抽矢至屋后隙地,植鞭杆于数十步外,三发皆中。余曰:“卿红线之俦,惜仆非薛节度,奈何?”步光笑曰:“君乃邮亭一夜之陶学士耳,若作”风光好“一阅,妾当为君歌之。”余心不测其何如人,细叩之,不答一语。

  歌罢掷琵琶恸哭。余穷途失意,闻之涕泗交颐,止之曰:“是将江州司马,我也。”

  步光拭泪呜咽曰:“妾安得为商人妇哉。”挑灯起坐,纵谈至天大明,惘惘作别。

  步光亦将返云中,以乐户之禁甚严也。从兹分手,后会何时。某郎薄幸至此,闻于去年丁内忧去官,旋以亏帑削籍矣,呜呼!某郎一措大耳,步光所赠金帛,皆从床席中得来,乃以此得官,以此赴任,以此赡其父母、妻子,以此别纳宠姬二人,而捐弃旧盟,终不一顾。我不知其是何心肝也,某郎不欲言其姓名,盖居然赐进士出身者,可胜慨哉。

  步光年二十一,不知其姓,小字曰青儿,大同人。

  「附:载绝句八首」

  明月雕弓挽铁胎,风流格调小身材。儿家生长云中郡,曾向恒山射虎来。

  河光清浅月黄昏,琥珀光浮酒满樽。宛转柔情人半醉,这般时节最销魂。

  弹出哀弦放玉筝,停歌挥泪诉平生。谁怜薄命伤心语,似听花间百啭莺。

  天涯荡子悔绸缪,玉碎钗残翠黛愁。闻赐兰房新半臂,尚分柳巷旧缠头。

  数奇我亦叹颠连,北里南宫共怆然。憔悴风尘沦落苦,香焦烛跋不成眠。

  背人私语晕红潮,戌鼓沉沉漏渐遥。兽灰已熏鸳被暖,莫将间恨负良宵。

  ○遇红石村三女记二月二十九日,天未明,自闻喜县启行四十里至大水头,时方辰刻,偶以晓寒疝微病,饭罢僵卧不能起,遣诸奴押马车及行李徐行,惟留洪昭随侍。少选偕洪昭二骑就道,大风扬沙,耳目鼻舌皆满,误折而南,所行非官道。约二十余里,疝疾大作,痞气上升。路东一里许有小村,询之途人,曰红石镇。勉强纵辔,至村中痛不可忍。见向南一室门半掩,排闼而入。向南屋五间,其下东屋二间,西则马厩也。厩有四马,向南之中楹有三女子在焉,见客入则皆避入左屋,哗曰:“客何为者?”洪昭方欲致词,有老人年七十余自门外至,问之则主翁也,其姓李。洪昭曰:“吾主人偶病不能行,借此稍坐,去追二马车耳。”老人熟视余久之曰:“南方官人也。”闻一女子曰:“既官人有病,外边风大,速至正屋安寝片时。”余据鞍不能下,老人遽呼曰:“嫂子来扶官人。”三女子者皆来扶余下马,掖余入中楹。即欲眠,炕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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