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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尧山堂偶隽》 (明)蒋一葵 撰
尧山堂偶隽
卷一 六朝
卷二 唐
卷三 唐
卷四 宋
卷五 宋
卷六 宋
卷七 宋
卷一 六朝
晋魏间,尚未知声律对偶。荀鸣鹤(隐)、陆士龙(云)二人会张茂先(华)坐,张以其并有大才,可勿作常语,陆举手曰:“云间陆士龙,”荀答曰:“日下荀鸣鹤。”张抚掌大笑。(笑许多意思)后释道安自北来荆州,与习凿齿相见,道安因自通曰:“弥天释道安,”习答曰:“四海习凿齿。”此四公相谑之辞,当时指为的对,乃知此体自然,不待沈约而能也。(旧不解“四海”“弥天”为何语,因读《高僧传》,《凿齿与道安书》云:“天不终朝而雨六合者,弥天之云也;弘渊源而润八极者,四海之流也。”两人摘其语以为戏耳。)
《宋史》称刘穆之目览辞讼,手答笺书,耳行听受,口并酬应,不相参涉,悉皆赡举。尝判《恩赐绫锦出关》,其辞云:“某就日输琛,占风削衽,既逾葱岭,便集藁街。频承湛露之恩,几荷油云之施。至若绫开翥鹤,映睢浦以成文(语语见景生情);锦缛翔鸳,艳江波而濯色。近九重之厚锡,充万里之轻赍。关司以寄重咽喉,任光襟带。物皆违样,既生非马之疑;事乃出蕃,须计鸣鸡之失。既缘恩赐,有异常途,勘责不虚,固难留滞。”观此判则穆之决断如流,信有倍万恒品者矣。
孝武帝文章华敏,其《祈晴文》略云:“幸辍霖而吐景,权停风而敛翳。昭鸾辂于天郊,光龙旗于田际。耒耨得施,黍稷获艺。增高廪于嘉年,登十千于兹岁。”古帝王遇灾而惧,皆自责以答天谴,此文殊无自责之意,然格调音响却俱在汉魏上。
谢希逸(庄)《月赋》云:“日以阳德,月以阴灵。擅扶光于东沼(日出处),嗣若英于西冥(日没处)。引玄兔于帝台,集素娥于***。歌曰:‘美人迈兮音尘阙,隔千里兮共明月。临风叹兮将焉歇?川路长兮不可越。’”孝武帝吟叹良久,谓颜延之曰:“希逸此作,可谓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”延之对曰:“美则美矣,但庄始知‘隔千里兮共明月。’”帝召庄以延之答语语之,庄应声曰:“延之作《秋胡诗》,始知(善诙)‘生为久别离,没为长不归。’”帝抚掌笑曰:“人好嘲谑,未有不遇其敌者。”
齐永明末,都下人士盛为文章,吴兴沈休文(约)、陈郡谢玄晖(眺)、琅琊王元长(融)以气类相推毂,为文皆用宫商,以平上去入为四声,以此制韵,不可增减,谓之“永明体”。眺《谢随王赐紫梨启》云:“味出灵关之阴,旨润玉津之湿。岂徒真定归美,大谷滋惭,将恐帝台妙棠(偶语乃复流动),安期灵枣,不得孤擅五盘,独甘仙席。虽秦君传器,汉后推餐,望古可俦,于今谁答?”融《谢武陵王赐弓启》云:“融揖让未工,滥陪弁饮之赏;操弧反正,缪奉招贤之锡。文韬镂景,逸干捎云。玩溢百龄,佩流千载。”又《谢安陆王赐银钵启》云:“素金之贵,有访仙经。镌刻可奇,见符神鼎。撤膳器于珍羞之席,降宝玩于簟瓢之门。”
竟陵王少有清尚,倾意宾客,一时文学之士,竞凑竟陵西邸。王融、沈约、王僧孺辈并见亲信。融有启《谢竟陵王示扇》云:“轻逾雪羽,洁并霜文。子淑赏其如规(隽),班姬俪之明月。况复动制圣衷,垂言炯戒,载摹听视,贰范枢机。”约有启《谢竟陵王教撰高士传》云:“明公爱奇商洛,访美东都。盖欲隐显齐功,出处同致。巢由与伊旦并流,三辟与四门共轨。肃奉明规,思自罄勖。”僧孺有启《谢竟陵王使撰修书籍》云:“伏惟殿下铜爵始成,早ゼ从后之句;柏梁初构,首属骖驾之辞。”又云:“徒以愿托后车,乃望西园之客(陈思王诸才子);摄齐下坐,有糅南皮之游(魏文帝、吴质)。谬服同于鲁儒,窃吹等乎齐乐”竟陵王咸嗟赏之。
沈休文《为安陆王谢荆州章》有云:“身班帝穆,爵首藩圭。好礼惭河,敦诗愧楚(组织两王工甚)。”江文通(淹)《为建平王拜荆州刺史章》有云:“袭礼炫衷,迎恩震色。”又为《建平王庆登祚章》有云:“魂泣江郊,心泫京国。”词极追琢有章。
江文通尝宿冶亭,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,呼文通曰:“吾有笔在卿处多年,可以见还。”江探怀中得五色笔授之。尔后为文,绝无美句。时谓才尽。文通《代萧侍中作敦劝表》虽极刻练,但音节殊觉艰涩,此岂其才尽时耶(才安有尽不尽,自是精神衰不衰耳)?然其间有云:“臣不能遵烟洲而谢岐伯,迎云山而揖许由。激昂荣华之间,沉潜印组之内。光饰既超,宠临亦远。”此等句,唐宋来亦少。
陶贞白有二刀名善胜、威胜,武帝以赐简文,简文谢启云:“名均素质,神号***。五宝初成,曹丕先荷其一;二胜今造,愚臣总被其恩。锡韩非之书,未足为比;给博山之笔,方此更轻。”
简文又有《谢赉扇启》及《答定襄侯饷卧簟书》亦并洒然可爱。启云:“某奉宣敕旨,垂赉细绫大文画柳蝉雀扇一柄者,文均析缕,香发海檀。肃肃清风,即令象簟非贵;依依散彩,便觉夏室含霜。饮露青蜩,应三伏之修景;群飞黄雀,送六月之南风。蔽日垂阴,薰泽惭采;浮凉涤暑,苹末愧吹。”其答书云:“筠篁多品,筱荡杂名。校色比奇,独此为贵。自含苍紫,似久暴于柯亭;乍舒黝素,若屡沾于湖水。三伏余炎,九折成用,便可旅食南馆,高卧北窗。”
湘东尝出军,有人将妇从者,湘东为勘语曰:“才愧李陵,未能先诛女子;将非孙武,遂欲驱战妇人。”徐君茜时为谘议参军,应声曰:“项籍壮士,犹有虞兮之情;纪信成功,亦资姬人之力。”
洛阳王伟从侯景叛,景败,元帝爱其才,欲全之,朝士请曰:“前日伟作檄文甚佳。”帝求视之,有云:“项羽重瞳,尚有乌江之败;湘东一目(侵人太甚),宁为赤县所归。”乃大怒,杀之。
昭明文学藻思高于一时,方之简文、湘东,难为兄弟。《谢敕赉地图启》云:“汉氏舆地,形兹未拟。晋世方丈,比此非妙。匹之长乐,帷画古贤;俦之未夹,止图将帅。未有洞该八薮,混观六合。域中天外,指掌可求;地角河源,户庭不出。岂问千秋,自识乌桓之地;脱逢庄武,方著《博物》之书。”
梁自大同之后,雅道沦缺,争驰新巧,简文、湘东启其淫放,徐、庚诸人,分路扬镳。简文在东宫时,徐ゼ为家令。ゼ文体轻丽,春坊学之,时人谓之宫体。尝有一人病痈,ゼ撰四言云:“状非快马,蹋脚相连(戏语如詈)。席异儒生,带经长卧。”其好为新奇如此。
简文在东宫日,雅好文士,庚肩吾预其选,赐赍甚厚。每赐必有谢启。《谢东宫赉槟榔》云:“无劳朱实,兼荔支之五滋;能发红颜,类芙容之十酒。登玉案而上陈,出珠盘而下逮。泽深温奈,恩均含枣。”《谢东宫赉米》云:“氵蚩水鸣蝉,香闻七里。琼山合款,租归十县。某人惭振藻,徒降云间之松;职滥更繁,空撒家承之俸。成珠委地,事重逢仙;游玉为粮,珍逾入楚。”《谢东宫赉朱樱》云:“异合浦之归来,疑藏朱实;同秦人之逐弹(思巧),似得金丸。”《谢东宫示古迹》云:“仰岩遗篆,入握成尘(泰山李斯碑)。孔壁藏文,随开已蠹。岂有迹经四代,年逾十纪,芝英云气之巧,未损松铅(斑垢);鹊反鸾惊之势,不侵蒲竹(斑垢)。”《谢赉铜砚笔格》云:“烟磨青石,已践孔氏之坛;管抚铜龙,还笑王生之璧。西域胡人,卧织成之金簟;游仙童子,隐芙蓉之行幢。莫不并出梁园,来颁狭室。”《谢历日》云:“登台视朔,睹云物之必书(妙在杜撰而非杜撰);拂管移灰,识权衡之有度。初开卷始,暂谓春留;未览篇终,便伤冬及。裴回厚渥,比日为年。”
肩吾又有《谢东宫赐宅启》云:“却瞻锺阜,前枕洛桥。池通西舍之流,窗映东粼之枣。来归高里,翻成待封之门;夜坐书台,非复通灯之壁。”西舍东邻,景物亦甚落落,但在毫端,便成佳句。
肩吾少事陶隐居,颇多艺术,隐居馈以术蒸,肩吾启谢云:“味重金浆,芳逾玉液。足使芝惭明丽,丹愧芙蓉。坐致延生,伏深铭戴。”
肩吾有《谢炭启》云:“识惭曼倩,似见昆明之灰;清愧伯鸾,不复因人之热。”可谓化臭腐为神奇矣。同时刘孝威亦有《谢炭启》云:“垆生烽焰,室满红光。雉裘入而识奢,鼠布焚而无污。”语非不佳,去肩吾远甚。
丘迟《谢示青毛神龟启》云:“玄甲应于姬渚,青髯符于夏室。翱翔卷耳之阴(《逸礼》),浮游莲叶之上(《龟策传》)。藏采千载,献状一朝。斯诚至德动天,穷神为化,故能宝瑞开图,珍祥映谍。怀星抱月,负字衔书。”(六朝人只是储材之富,笔下便自有佘)江总《上毛龟启》亦云:“影合四灵,光分五色。怀星抱月,负字衔图。”后二语只不同一字。
丹阳《上庸路碑》亦徐孝穆(陵)撰,词颇隽蔚,其文曰:“涛如白马,既碍广陵之江;山曰金牛,孰辨梅湖之路。专州典郡,青凫赤雁之船;皇子天孙,鸣凤飞龙之乘。莫不欣斯利涉,玩此修渠。乍拥楫而长歌,乃枞金而鸣籁。”
赵王好属文,尝以新诗示信,信答启云:“落落词高,飘飘意远。文异水而涌泉,笔非秋而垂露。”(段)
赵王赉信杂色丝布三十段,又赉其子丝布等五段,信捻以启谢云:“南冠获宥,既预礼延;稚子胜衣,还蒙拜谒。关尹津梁之职,邺地双丝;扶风彩文之机,仙园独茧。青衿宜袭,书生无废学之诗;春服既成,童子得雩沂之舞。况复栖鸟挟子,同知桂树之恩;泽雉将雏,共喜行春之令。根株一闰,枝叶俱荣。”其云“南冠获宥”,则子山初入周时也。
赵王赉信白罗袍裤一具,信谢启云:“悬机巧绁,变蹑奇文。凤不去而恒飞(作手妙绝),花虽寒而不落。披千金之暂暖,弃百结之长寒。永无黄葛之嗟,方见青绫之重。对天山之积雪,尚得开衿;冒广厦之长风,犹当挥汗。白龟报主,终自无期;黄雀谢恩,竟知何日!”
庾开府《谢赵王赉干鱼启》云:“不劳狮子之亭,即胜雷池之长。翻惊河伯,独不受人;足笑任公,终年垂钓。”又,谢《滕王赉猪启》云:“白腹见珍,度辽东之水;赤栏为重,对襄阳之城。忽降全恩,谨充炮烙。孙弘牧于淄水,惟以求钱;卜式养于上林,岂知其味。”干鱼肥豕,俗物耳,乃发雅思如此。
滕王赉信鹿子巾一枚,信谢启云:“解角新胎,戴藤初朵。盘龙之刀既翦,长命之缕仍缝。翠羽悬推,芙蓉高让,游斯隐士,足笑鼓皮。入彼春林,方夸笋箨。”
庾开府《谢滕王赉乌骝马启》云:“柳谷未开,翻逢紫燕。临源犹远,忽见桃花(使故事工)。流电争光,浮云连影。张敞画眉之暇,且走章台;王济饮酒之欢,长驱金埒。”同时王司空(褒)有《谢马启》亦精练,为时所称。启曰:“汉时乐府,偏爱权奇。晋世桑门,特怜神骏。黄金作勒,足度西河;白玉为镫,方传南国。傥逢汉帝,仍驾鼓车;若值魏王,应惊香气。”
庾开府《进白兔表》云:“光鲜越雉,色丽秦狐。月德符征,金精表瑞。”借白雉、白狐形容妙绝。
庾开府《温汤碑》直自温泉摹写生色,起语云:“咸池浴日,光应绿甲之图;砥柱浮天,始受玄夷之命。”中段云:“其色变者,通为五云之浆(美自富来才兼学出),其味美者,结为三危之露。烟青于铜浦,色白于铅溪。非神鼎而长拂,异龙池而独涌。洒胄湔肠,兴羸起瘠。秦皇余石,仍为雁齿之阶;汉武旧陶,即用鱼鳞之瓦。”末段云:“岂若醴泉消疾,闻乎建武之朝,神水蠲疴,在乎咸康之世。嵩岳三仙之馆,不孤擅于天池;华阴百丈之泉,岂独高于莲井。”
庾开府从南朝初至北方,文士多轻之,后出《枯树赋》示众,乃无敢言者。时温子升作《寒山寺碑》,信读而写其本。南人问信:“北方文士何如?”信曰:“唯寒山一片石堪共语耳。”子升尝为王延明作《让国子祭酒表》云:“臣闻宝剑未砥,犹乏切玉之功;美箭阙羽,尚无充石之势。况才非会稽之竹,质谢昆吾之金。至于敷教东序,流化上庠,旷官何仰?”此表亦为一时传诵。大抵温故北方之士,足称才子,未是名家。
北齐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,工于赋咏,曾秋夜得偶句云:“芙蓉露下落,杨柳月中疏。”颜之推辈咸嗟赏之,谓其萧散宛然在目(情景虽真,气象殊惫,所以有赏者亦有不惬者),独卢思道雅所不惬。
卢思道与宗人询祖并为北州人俊,询祖举秀才,至邺,赵郡李祖勋尝宴诸文士,齐文宣使小黄门敕祖勋曰:“蠕蠕既破,何无贺表?”使者伫立待之,诸宾皆为表,询祖俄顷便成。其词有云:“十万横行,樊将军请而受屈;五千深入,李都尉去以不归。”时重其工。
《隋书》多四六句。如曰:“衔甲示于姬坛,吐卷征于孔室。”不知何谓。《诗》疏言“文王受命”云:季秋之月,甲子,赤雀衔丹书入丰,止于昌户,再拜稽首受。按:此是衔丹,非衔甲也。“衔甲”二字出《论语》中候说,又是言尧,非言文王。又《拾遗记》:孔子生之先,有麟吐玉书于阙里人家云:水精之子,系衰周而素王。征在以绣绂系麟角。下句当出于此。然“吐卷”二字亦牵强,不如“衔丹”“吐玉”为佳。
六朝气靡,齐梁以还,绮缛弥甚。隋初,治书侍御史李谔上书以为:“连篇累牍,不出月露之形;积案盈箱,尽是风云之状。弃大圣之轨模,构无用以为用。”识者谓其能救时弊。要之,昔人有言:“唐律女工也;六朝文亦女工也。”此体自不可少。
卷二 唐
三国《典略》萧明与王僧辩书:“霜戈电戟,无非武库之兵;龙甲犀渠,尽是云台之仗。”王勃“紫电清霜,王将军之武库”,正用此事(不露戈戟字更佳)。以十三岁童子,胸中万卷,千秋之下,宿儒犹不能知其出处,岂非间世奇材(宿儒自浅,童子自深)。杜子美、韩退之极其推服,良有以也。
《文选》王简栖《头陀寺碑》文有云:“层轩延袤,上出云霓;飞阁逶迤,下临无地。”滕王阁序亦云:“层台耸翠,上出重霄;飞阁流丹(换字有色),下临无地。”不唯蹈袭其步骤,而雕琢愈工矣。
《文选》王俭作《诸渊碑》:“风仪与秋月齐明,音徽共春云等润。”《庾信集 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序》:“落花与芝盖齐飞,杨柳共春旗一色。”隋《长寿寺舍利》碑:“浮云共岭松张盖,明月与岩桂分丛。”(插出桂影)滕王阁序“落霞”二句本此,然勃之语何啻青出于蓝,虽曰前无古人可也。或以落霞作鸟名者,反觉意味浅短。
滕王阁序“天高地迥,觉宇宙之无穷;兴尽悲来,识盈虚之有数。”其意义颇远。又,“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。屈贾谊于长沙,非无圣主;窜梁鸿于海曲,岂乏明时?(非无圣主等语亦说得好)所赖君子安贫,达人知命。老当益壮,宁知白首之心;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。”子安虽复词人,胸中故自豁落。
王勃《益州夫子庙碑》云:“帝车南指(北斗),遁七曜于中阶;华盖西临,藏五云于太甲。”张燕公读碑至此,四句悉不解,访之一公,一公言:“北斗建午,七曜在南,方有是之祥,无位圣人当出。‘华盖’以下,卒不可悉。”老杜《出瞿塘峡》诗:“五云高太甲,六月旷搏扶。”全用王语,注亦不释其义。老杜读书破万卷,自有所据,或入蜀见此碑而用其语也。晋《天文志》:“华盖杠旁六星曰六甲,分阴阳而配节候。”大甲恐是六甲一星之名。
王勃时与杨炯、卢照邻、骆宾王皆以文词知名,海内称为“王杨卢骆,”亦号“四杰。”炯叹曰:“吾愧在卢前,耻居王后。”及序勃集,有云:“薛令言朝右文宗,托末契而推一变;卢照邻人间才杰,览清规而辍九知”,则又推服如此(用汉书九变复贯知言之选语)。张燕公尝谓人曰:“杨盈川之文,如悬河注水,酌之不竭,既优于卢,亦不减王。‘耻居王后’,信然;‘愧在卢前’谦也。”
唐初,改秘书省为监,掌书籍图史天文历数之事,领著作、太史二局,杨盈川序云:“周王群玉之山,汉帝蓬莱之室。观星文而考南北,天象入于玑衡;披帝册而质龙神,负图出于河洛。”
杨盈川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,如“张平子之略谈,陆士衡之所记。”“潘安仁宜其陋矣,仲长统何足知之。”人号为“点鬼簿。”骆宾王文好以数对,如“秦地重关一百二,汉家离宫三十六。”人号为“算博士。”(即滕王阁序中,如“徐孺、陈蕃”“冯唐、李广”及若“三江、五湖”“三尺、一介,”亦未尝不点鬼、握算也。)
骆宾王《为齐州父老请陪封禅表》云:“邹鲁旧邦,临淄遗俗。俱沐二周之化,咸称一变之风。境接青畴,俯瞰获麟之野(工丽真与泰岱增色矣)。山开翠屺,斜连辨马之峰。岂可使稷山遗氓,顿隔陪封之礼;淹中故老,独奉告成之仪?是用就日披丹,仰壁轮而三舍;望云抒素,叩天阍于九重。”句句俱是齐州父老口吻。
宾王《请陪封禅表》有云:“河浮五老,启赤文于帝期;海荐四神,奉丹书于王会。”(表词炼得春容,露布语亦氵复精悍。用松用紧亡所不可)后作《姚州道破设蒙俭露布》亦用之云:“四神践雪,五老飞星。”《论语谶》:“尧与舜游首山,观河渚,有五老游河,一老曰:‘河图将来告帝期。’一老曰:‘河图将来告帝谋。’一老曰:‘河图将来告帝书。’一老曰:‘河图将来告帝图。’一老曰‘河图将来告帝符。’言讫,飞于天,入于昴。”又,武王伐纣,天大雨雪,南海神祝融、北海神玄冥、东海神勾芒、西海神蓐收四神及河伯诣王门曰:“天伐殷立周,谨来受命。”各奉其使。宾王用此二事。
宾王《上裴侍郎书》云:“义士期乎贞夫,忠臣出乎孝子。既不能推心以奉母,亦焉能死节以事人?假物议之无嫌,实吾斯之未信。况流沙一去,绝塞千里,子怆入塞之魂,母切倚庐之望。就令欢以卒岁,仰南薰之不赀;而使忧能伤人,迫西山而何几!”裴侍郎即行俭也,时欲以书记之事委骆,骆有母在,欲终养,故辞之如此。谁谓宾王才士而无器识耶?及《上司刑太常伯启》则云:“脍余之鱼,希振鳞于吴水;膳后之豕,翻化龟于鲁津。”《上兖州启》则云:“奋短翮于抢揄,希高标之余拂;濯纤鳞于涓滴,望鸿浪之微沾。”《上瑕丘韦明府启》则云:“沉骸九死,终望衔珠;殒首三泉,徒希结草。”又汲汲于干进若不及者(前非真情,后是本相)。前后两截人,宜为行俭识破。
宾王诸启,纟丽纟丽千余言,如宫商相间,绘素相杂,然前后多雷同,不耐检,如《上司刑太常伯启》云:“登小鲁之岸,辨练光于曳马;临大吴之国,识宝气于连牛。垂秋实于谈丛,绚春花于词苑。”末云:“庶望顾兔维箕,动薰风于舜海;从龙润础,霈甘泽于尧云。”《上廉使启》复袭用之。上李少常启云:“片善必甄,挹虞翻于东箭;一言可纪,许顾荣以南金。某蟠木朽株,散樗贱质,退无毛薛之交,进乏金张之援,块然独居,十载于兹矣,然而日夜迁代,叹沟壑之非遥,贫病交侵,思薜萝而可托。欲乘幽控寂,进绮季于青山,乐道栖真,从鲁连于沧海。”《上张司马启》复袭用之(如诸启同时而发则可,异日而修则不可)。岂文章大家亦自有帖括耶?殆不能为骆丞解嘲也。
宾王《杨州看竞渡序》:“临波笑脸,艳出浦之轻莲;(丽笔赋艳丽语)映渚蛾眉,丽穿波之半月。能使洛川回雪,犹赋陈思;巫岭行云,专称宋玉。”锦心绣口,落笔自是不凡,然而比于淫矣。
骆丞在徐敬业府,为敬业檄武后罪状,武氏览及“入门见嫉,娥眉不肯让人;掩袂工谗,狐媚偏能惑主。”(是时昌宗兄弟及白马寺主皆未到手,少了几句称颂话头)微笑而已。至“一А之土未干,六尺之孤安在?”不悦曰:“宰相何得失如此人!”(邪后亦自能鉴赏。)
狄梁公(仁杰)《告老表》曰:“脱簪公府,归杖私门。”又曰:“采罗含归老之兰,饮胡广延年之菊。”人知梁公反周为唐,勋烈表表当时,而知其文者盖鲜。
狄梁公巡抚江南日,奏毁吴楚淫祠千七百所。西吴有西楚霸王庙亦在毁中,公自为檄文曰:“自祖龙御宇,横噬诸侯,任赵高以当轴,弃蒙恬而齿剑。沙丘作祸于前,望夷覆灭于后。七庙堕圮,万姓屠原。鸟思静于飞尘,鱼岂安于沸水?赫矣皇汉!膺赤帝之贞符,当四灵之钦运。俯张地纽,彰凤纪之祥;仰缉天网,郁龙兴之兆。而君矜扛鼎之雄,逞拔山之力,莫测天符所会,不知历数攸归,遂奋关中之翼,竟垂垓下之翅(只说羽不知天命,更不数羽之罪何等样大,令他人为之,便将琐碎)。盖实由于人事,焉有属于天亡?固当匿魄东峰,收魂北极,岂合虚承庙食,广费牡牢?今遣焚燎祠宇,使蕙帏销烬,羽帐随烟。君宜速迁,勿为人患!”
武三思,武后之侄,当时亦以文称,有《贺老人星表》曰:“澄霞助月,非唯石氏之占;散翼垂芒,何独斗枢之说?”按《运斗枢》曰:“老人星见,常散翼垂芒。”《石氏星占》曰:“星出澄霞助月,主人君寿。”三思用作一联,工甚。
李峤儿时梦人遗双笔,自是有文辞。神龙初为中书令,时有道士冯道力让官封,峤为作表云:“某潜形草泽,不将皋鹤,并闻浪性。云霞惟慕,海鸥相狎。十步徒欢于饮啄,一***尚于荣华。所冀资此俸秩,永修斋供。庶玉清垂贶,增宝祚于三光(又是道家语);金录开祥,固珍图于万劫。”
景龙初,置修文馆学士,选公卿善为文者李峤等二十余人为之。陪侍游宴,赋诗属和。三年元日,清晖阁登高遇雪,宗楚客诗云:“蓬莱雪作山是也。”峤为百寮贺表云:“萦楼栖槛,疑璧台之九重;落絮飘花,似芳林之二月。岂惟洛神呈象,来舞帝宫;固亦海骑相趋,下朝仙阙。东皋欣而望岁,南史庆而书祥。万宝登秋,居然可咏;双桐叶唱,即事非遥。”复赋诗有“千钟圣酒御筵披”之句,是日甚欢。
李峤有《为临川王让千牛将军表》,视它表更饶风力。其辞云:“臣某夙奉皇明,已忝衔珠之秩;兄某近承天泽,又当执金之位。弟兄齐列,伯仲分曹。咸典禁戎,比参宸卫。匪唯官崇禄厚,思满盈而增忧;固亦秉势操权,顾章程而自惕。”又云:“伏乞收迹丹墀,归骸素里。庇尧云之光彩,浴舜海之波澜。柳蔚桃浓,听南邻之钟磬;茅舒桂满,陪北阙之簪缨。餐厚渥而忘饥,乐太平而愈疾。”
崔融擢八科高第,为崇文馆学士,武后美其文,进凤阁舍人。是时有芝草生殿中,融表贺曰:“伏惟天后化含万物,训正六宫。天下被涂山之音,海内仰河洲之教。芝英绕殿,暂疑王母之台(使两事誉女后,巧);灵草成田,聊比密妃之馆。斜临网树,分贝叶而重开;近对沦池,接莲花而倒下。岂与夫生于石室,空传好道之言;产自珠宫,徒事不经之说。”句句从天后殿上讨出便妙,若只泛泛在芝草上着脚,假饶生色,亦无隽永矣。融后撰《武后哀册文》最高丽,绝笔而死。时谓思若神竭。
崔融《贺嘉麦表》与张说《奏嘉禾表》,时并称其精绝。崔表曰:“纤芒濯露,疑因黑壤之宜;香稼摇风,若吐黄金之色。”张表曰:“臣初见众苗亘垄,香颖垂秋,嘉玩繁滋,欲观成粒。左右无识,折以呈臣。臣异其绿叶缓舒,葱芒壁秀,熟视奇状,乃知嘉祥(四六亦要流动员转)。下则异亩合茎,上又同连双穗。昔雍熙之代,政理之君,虽祥出应时,而生不择地。未有托根神域,彰孝德之弘深;吐秀寿宫,助粢盛之丰洁。”此段光景如画,然殊不滞于四六。与崔表另一格。
张说《让封燕国公表》云:“且如人臣之义,二则为罪;愚智之分,一心不回。譬如犬马有不背之性,草木有不凋之理。知何德于天壤,而欲蒙造化之偏施哉?臣之无功,正与此类。”此段反覆譬喻,四六文不多得。文至此又一变矣。
燕公《国子祭酒表》云:“东朝束带,银榜增华。西序缥缨,环林益润。”其文冠冕高华,蔚有采色。自来作国子表并不及。
《庾信碑》云:“龟顾印函,蛇盘绶笥。”燕公改用“龟顾印房,蛇盘绶箧。”愈佳。
姚崇与张说同相,颇怀疑阻,张衔之。崇病,戒诸子曰:张与吾衅隙甚深,然为人奢侈,好服玩,吾没后当来吊。汝具陈吾平生服玩宝带重器致之,仍以神道碑为请。既获文,即时镌刻。张见事迟,数日后必悔,欲索回删正。当引使者视石,告云:“且已闻于上矣。”崇没,张果至,目其玩器者三四,诸子悉如崇戒。不数日文成,叙足该详,时谓极笔。略曰:“八柱承天,高明之位列;四时成序,亭育之功全。”(想张说当时政欲删去此四语)后果悔,遣使取本,以辞未周密为辞,将加删改。姚诸子告以云云。使者复命,张大恨,抚膺曰:“死姚崇能算生张说。(《河图括地象》曰:“昆仑山为柱,气上通天。昆仑者,地之中。地下有八柱,柱广千万里,有三千六百轴,互相牵制。名山大川,孔穴相通。”)
唐人赋公主事多用“凤皇楼”、“乌鹊桥”作偶。小许公《太平公主南庄应制诗》曰:“主第山门起灞川,宸游风景入初年。凤皇楼上交天仗,乌鹊桥头敞御筵。往往花间逢彩石,时时竹里见红泉。今朝扈跸平阳馆,不羡乘槎云汉边。”长宁公主下嫁杨慎交,制亦曰:“凤皇楼上,宛符琴瑟之欢;乌鹊桥前,载协松萝之契。”(二事本的对,自不忍舍)
小许公之子晋亦善属文,数岁作《八卦论》,王绍宗叹曰:“后来之王粲也。”景云中,居修文馆,玄宗监国,制命多晋稿定,时有丞相少傅拜职,帝作《三杰诗》以命宴,晋为之序曰:“一心天工,戮力帝载。寝黑山之柝,苞青海之戈。云雨贤才,水火菽粟。日咏鱼藻,岁陈由庚。顺殷赵之年,留鲁阳之景。爰命在宴,乃赓载歌。”
崔沔举贤良方正高第,覆试对益工,遂擢第一,岑义荐为左补阙,当官不屈,帝尝有手诏优奖。沔谢表云:“初喜丽天之象(声高调朗),远烛辉光;旋惊垂露之踪,曲覃霈泽。鸾鹤回翔而变态,烟云舒卷以呈姿。赋彩飞空,耸神荡目。”岑羲见之,击节不已。
开元相张九龄《谢赐香药面脂表》云:“捧日月之光,寒移雪海;沐云雨之泽,春入花门(雪海花门俱属塞垣)。雕奁或开,珠囊暂解,兰薰异气,玉润凝脂。药白天来,不假谁王之术;香宜风度,如传荀令之衣。臣材谢中人,位参上将。疆场效浅,山岳恩深。唯因受遇之多,转觉轻生之速。”又建中相常衮《谢绯表》云:“臣学愧聚萤,才非倚马。典坟未博,谬居良史之官;词翰不工,叨辱侍臣之列。唯知待罪,敢望殊私?银章雪明,朱绂霞映,鱼须在手,虹玉横腰。祗奉宠荣,顿忘兢惕。蜉蝣之羽,恐刺国风;蝼蚁之诚,难酬天造。”二表才数语耳,曲尽赐予之意。谢赐物者,宜以为法。
明皇既在位久,稍怠庶政。张曲江在相位,每见帝极言。李林甫方同列,阴欲中之。会将加牛仙客实封,曲江称其不可,甚不叶帝旨。它日,林甫请见,屡陈曲江诽谤。于时方秋,帝命高力士持白羽扇以赐,将寄意焉。曲江乃献赋自况,其末曰:“苟效用之得所,虽杀身以何忌?”又曰:“纵秋气之移夺,终感恩于箧中。”(寓意佳)又为《燕》诗以贻林甫曰:“海燕何微眇,乘春亦暂来。岂知泥泞溅?只见玉堂开。绣户时双入,华轩日几回?无心与物竞,鹰隼莫相猜。”林甫览之、知其必退,恚怒稍解。
天宝初,老子降丹凤门,告锡灵符在尹喜故宅上,遣使得之,乃追尊圣祖玄元皇帝,仍诏州郡立紫极宫,画象事之。上党郡奏启:“玄元玉石真容,主上圣容,其夜殿内有光非常,及开殿门,其光弥盛,满堂如昼,久之方散。王摩诘(维)为表贺云:“伏惟陛下,挟风云之质,敬想犹龙;写日月之仪,钦承大象。仍回旧邸,以奉清都。真容、圣容既明四目,照殿照室,忽类三光。琪树韬华,瑶池夺映。”
安禄山反,王维陷贼中。贼大宴凝碧池,维痛悼赋诗曰:“万户伤心生野烟,百官何日更朝天?秋槐落叶深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”诗闻行在,后得免死,下迁太子中允。其谢表云:“秽污残骸,死灭余气。伏谒明主,岂不自愧于心!仰厕群臣,亦复何施其面!”肃宗深怜之。
摩诘《谢集贤学士表》有云:“闻相如在蜀,恨不同时;征枚乘于齐,惜其已老。急贤之旨,欲赐追封,如臣不才,岂宜滥吹!”此段用事,实有滑稽意,与凡称引者不同。
郭子仪收复西京,玄宗在蜀,太子即位于灵武,已,表请东归。李泌曰:“上皇不来矣。请更为群臣贺表,言上思恋晨昏,就孝养之意。则可。”时常衮贺表云:“败苻融于淝水,自可惭功;破王邑于昆阳,未云快意。遂封尸于京观,旋振旅于王城。耆艾云迎,久思周德;衣冠雨泣,还睹汉仪。讴吟变噢咻之声,气象回严凝之惨。廓丹霄以瞻羽卫,肃黄道而复銮舆。正宝位于北辰(便自名正言顺),道光主鬯;迎上皇于西蜀,欢展奉亲。永惟宗社之灵,实荷乾坤之庆。”其后,成都使还,言上皇初得上表,彷徨不能食,欲不归。及群臣表至,乃大喜,命食作乐,下诰定日。
许远亦有文。其《祭纛文》为时所称。谓:“太一先锋,虽尤后殿;苍龙持弓,白虎捧箭。”(语短精悍,大有气魄)又,《祭城隍文》云:“眢井鸠翔,老堞龙攫。”其与张巡皆文武雄健,志气不衰,真忠烈之士也。
卷三 唐
陆宣公(贽)随德宗自奉天还阙。兴元元年,下悔过制书曰:“失守宗祧,越在草莽。不念率德,诚莫追于既往;永言思咎(宣公奏议,其全书悉格言名论,别当尽读。不具载)。期有复于将来。明征厥初,以示天下。”宋王荆公罢相守金陵,谢上表,末云:“经体赞元,废任莫追于既往;承流宣化,收功尚冀于将来。”用宣公语意。
李晟收复京城,朱Г亡走。晟遣掌书记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,略曰:“逆贼朱Г,委身凶德,假翮奸徒。荧惑我主人,僭贼我神器。聚为起秽之物,腥彼宫闱;散作旬始之妖,孛于躔次。”末云:“臣已肃清宫禁,祗谒寝园,钟彝不移,庙貌如故。”(伤心之言政不必多,自堪堕泪。)上览及此,感涕失声,左右六宫皆呜咽。论者以有唐一代,捷书露布,无如此者。
元和初,杜佑为司徒,年过七十犹未请老,裴晋公(度)时知制诰,因高郢致仕,命词曰:“以年致仕,抑有前闻(语不烦而意已至),近代寡廉,罕由斯道。”盖讥佑也。
裴晋公平淮西,宪宗以玉带赐之,公临薨却进,使旧僚作表,皆不如意,遂令子弟执笔,口占奏状云:“内府之珍,先朝所赐。既不敢将归地下,又不合留在人间(自有主张,即结缨易箦不难,矧笔舌乎)。谨却封进。”闻者叹其不乱。
昌黎《为宰相贺雪表》曰:“陛下深念黎氓,屡形词旨。神监昭达,皇情感通。春云始繁,时雪遂降。实丰穰之嘉瑞,销疠疫于新年(与“蓝关马不前”又一境界)。东作可期,南亩有望。见天人之相应,知朝野之同欢。”时武元衡、张弘靖、韦贯之等为相,公知制诰。
昌黎为袁州刺史,有庆云见州西北,至暮方散,乃以表图称贺云:“五采五色,光华不可遍观;非烟非云,容状讵能详述。抱日增丽,浮空不收。既变化而无穷,亦卷舒而莫定。斯为上瑞,实应太平。”时元和十五年六月也。
越州山阴县移风乡产嘉瓜,二实同蒂,观察使贾全进图,宣示百寮,河东表贺曰:“质欢同蒂,见车书之永均;地则移风,知化育之方始。虽七月而食,豳土歌王业之难;五色称珍,东陵咏佳宾之会,未闻感通若兹昭著者也。”
河东又有《贺白龙并青莲花合欢莲子黄瓜等表》曰:“天地非远,睿感必通;叠瑞重祥,累集宫禁。池莲表异,灵化非常。敷彼清光,征佛书而尤绝;成其嘉实,验祥经而甚稀。积庆旁流,自中徂外。遂使龙腾白质,乘秋果应于金行;瓜合黄中,表圣更彰于土德。况复邦畿之内,雨霁必时,宿麦大穰,嘉谷滋茂,和风孕育(以客作主是归宿处),灵气陶蒸。是皆发自圣心,达于天意,周流升降,成此岁功。惠彼群生,自为嘉瑞。”青莲、合欢、莲子,瑞之小者,宿麦穰,嘉谷茂,瑞之大者,篇终及之,有旨。
河东《进瓷器状》云:“艺精埏埴,制合规模。禀至德之陶蒸,自无苦窳;含太和以融结,克保圣贞。”所进陶器耳,而文雅乃如是。
子厚在柳州得进奏官状,逆贼李师道就戳,淄青悉平,恩制大赦,为表贺曰:“郓城自溃(切淄青),宁同莒鲁之争;齐地悉平,无俟耿陈之战。五兵永戢,七德无亏。含生比尧舜之仁,率土陋成康之俗。介丘雾息,已望翠华之来;沂水风生,更起舞雩之咏。”《为裴中丞表贺赦》曰:“虞巡可复,告成将庆于岱宗;汉典方兴,讲礼再荣于阙里。谨已施行郡邑,宣示军戎,莫不动地欢呼,若醉千钟之酒;腾天鼓舞,如闻九奏之音。”
宋延清(之问)《代田归道让殿中丞表》有云:“足临鲸壑,未偕闻宠之忧;首戴鳌山,岂喻承恩之重。”柳子厚《为樊左丞让官表》亦有云:“泛大鲸之海,但觉魂摇;戴巨鳌之山,未如恩重。”张燕公《谢衣药表》有云:“当褫从服,转承直吉之衣;宜肆典刑,反加有喜之药。”令狐楚《谢春衣并端午衣物表》亦有云:“罪当褫带,忽颁御府之衣;忧可伤生,重延长命之缕。”柳语全出于宋,令狐语全出于张。(凡事类,辞家少不得用。未必全蹈袭)
令狐楚为太原从事,自掌书记,灵武破吐蕃,楚表贺云:“伏惟陛下,臣妾兆人,庭衢六合(当是睿才作手)。溟波静息,车轨混同。万里清平,三分底定。兵既落于天上,虏乃陷于彀中。箝口之马偾车而絷者千蹄,辫发之人舆尸为俘者万指。遥知水赤,坐想风腥。”又《恩赦表》云:“幽室尽晓,枯条遍春。雷雨作而蛰虫昭苏,风云行而笼鸟飞舞。”楚才思俊洒,德宗好文,每太原奏至,能辨楚之所为,颇称之。
令狐楚自河南召入,至阌乡,暴风,有裨将饲马逆旅,屋毁马毙。到京,公遂大拜。裨将南还,虑马死,帅或加罪状,请一字为据。公援笔判曰:“厩焚鲁国,先师唯恐伤人(口头好话)。屋倒阌乡,常侍岂宜问马。”时魏义通以检校常侍代镇三城。
唐京兆府解送,率以在上十人谓之等第,小宗伯倚而选之,同华解与京兆无异,若首送无不捷者。元和中,令狐楚镇三峰,时及秋试,榜云,特加试五场,盖诗歌文赋帖经为五。常年以清要诗题,求荐者率不减十数人,其年莫有至者,惟卢弘正独诣华请试,已试两场,有马植下解状,植将家子,从事辈皆窃笑,楚曰:“此未可知。”既而试《登山采珠赋》,略曰:“文豹且异于骊龙,采斯疏矣;白石又殊于老蚌,剖莫得之。”(春甫兄有句曰:“访隋侯于卞氏,溯合浦于昆仑”)楚大服其精当,遂夺弘正解头。后弘正自丞郎使判盐铁,俄为植所据,弘正以手扎戏植曰:“昔日华亢,已遭毒手,今来鹾务,又中老拳。”(“毒手”“老拳”本《石勒传》)
乔彝京兆府解试,时有二试官,彝日午扣门,试官令入,则已醺醉,视题曰《幽兰赋》,彝不肯作,曰:“两个汉相对,作得此题?速改之。”遂改《渥洼马赋》,彝奋笔斯须而成,警句云:“四蹄曳练,翻瀚海之惊澜;一喷生风,下湘山之乱叶。”便欲首送,京兆曰:“乔彝峥嵘甚,以解副荐之可也。”
明皇昼寝,梦有蓝衣鬼曰:“臣终南进士钟馗也。上帝命我除虚耗之孽。”帝觉,乃命工绘像,岁尽以赐群臣,后因为例。刘禹锡《谢赐钟馗并历日表》云:图写威神,驱除群厉。颁行律历,敬授四时。施张有严(馗),既增门户之贵;动用叶吉(历),常为掌握之珍。(唐宋皆有赐钟馗故事。吴冲卿为相,受赐,神宗酬赉,赐内臣五千,明年复赐,吴戏同列曰:“一馗足矣。”诣语撩人,皆大笑)
长庆初,幽州军士作乱,诏授刘悟检校司空、幽州节度使,元稹行制曰:“朕以辽阳巨镇,自我底宁。姑欲抚之以仁,然后示之以礼。而守臣婴疾,幕吏擅权。挠政行私,亏恩剥下。过为捶楚,妄作威灵。不均飨士之羊,但养乘轩之鹤。致兹挠变,职此之由。不有将材,孰惩儿戏?”唐自广德以来,垂六十年,藩镇跋扈,河南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,不供贡赋。此制可谓明见万里之外。
宪宗采君臣行事可为龟鉴者,集成十四篇,自制序,写于屏风,宣示宰臣。李藩等皆表贺。白居易有《批李夷简及百寮严绶等贺表》,其略云:“取而作鉴,用以为屏。与其散在图书(此表又如宋人言语),心存而景慕;不若列之绘素,目睹而躬行。庶将为后事之师,不独观古人之象。”又曰:“森然在目,如见其人。论列是非,庶几为坐隅之戒;发挥献纳,亦足开臣下之心。”居易代言,可谓详尽,亦以见唐世人主作一事而中外表贺,答诏勤渠如此,亦几于丛脞矣。
杜樊川(牧)四六多杂散语,惟宴毕殿前谢表最谨严,其文云:“迟日正丽,广场洞开。张仙乐者三千余人。列正羞者二十六豆。酒倾瑶瓮,食置雕盘。列圭组以成行,酌金窑以为劳(笔下富贵,绝无寒乞态)。属餍而止,饱德以归。既醉太平之风,共乐仁寿之域。”
武宗素重封敖,拜为翰林学士。敖构思敏速,语近而理胜,不务奇涩。尝草《赐阵伤边将诏》,警句云:“伤居尔体,痛在朕躬。”帝览而善之,赐以宫锦(此帝王之言,堪与天地同德,非书生语也)。李德裕在相位,定策破回鹘,诛刘稹。议兵之际,同列或以为不可,惟德裕筹计指画,竟立奇功。武宗深赏之,封卫国公,爵太尉。其制语有:“遏横议于风波,定奇谋于掌握。逆稹盗兵,壶关画锁。造膝嘉话,开怀静思。意皆我同,言不他惑。”制出,敖往庆,德裕口诵此数句,抚敖曰:“陆生有言:‘所恨文不迨意。’如卿此语,秉笔者不易措言。”坐中解其所赐玉带遣敖(根枯管博得,宫锦玉带来,稽古之荣如此)。
李赞皇尝左宦宜春,卢肇以文见知。肇工于赋咏,见有舞柘枝者,赋云:“帽莹隋蛇,熠熠泛兰之露;裾翻庄蝶,翩翩狎蕙之风。”牛奇章亦重其文,尝延于中寝,会侍妾沐发,方捧髻插钗,奇章曰:“何妨一咏?”肇即应声曰:“神女初离碧玉阶,彤云犹拥牡丹鞋。知道相公怜玉腕,故将纤手整金钗。”
商隐又有《为荣阳公端午谢赐物状》云:“五神定位,祝融司长养之功;六律钧和,苏宾有酬酢之义。故节推戴礼,日著汉仪。彼艾人远具于岁时,角黍近标于风土。乃耆旧传闻之末,亦君亲庆赐之原。”末云:“况又将以朱丝,萦诸画轴。用禳故气,兼续残龄。爰自微臣,颇流诸校。鞠躬被宠,全逾锡带之荣;睹物传辉,实动请缨之思。”商隐为文多检阅书册,左右鳞次,号“獭祭鱼”云。
温庭筠才思艳丽,工于小赋,每入试,押官韵作赋,凡八叉手而八韵成,时号为“温八吟”(正平一挥,子建七步,自来才捷者元不少。至若呕心腐毫,又非此类。要以极才人之致为美,无问迟速也)。李商隐谓曰:“近得一联句云:‘远比赵公三十六年宰辅’未得偶句。”温曰:“何不云:‘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’。”
温庭筠遇宣宗于逆旅,不识龙颜,傲然诘之曰:“公非长史司马之流?”帝曰:“非也。”又曰:“得非六参簿将之类?”帝曰:“非也。”明日谪为方城尉。制词有“徒负不羁之才,罕有适时之用”句,竟流落而死。后光启中,庭筠子宪为山南李巨川草荐表,盛述先人之屈,曰:“娥眉先妒,明妃为去国之人(一言两语,逾于痛哭);猿臂自伤,李广乃不侯之将。”人多怜之。
宣宗舅郑光镇河中,封其妾为夫人,不受,表辞曰:“白屋同愁,已失凤栖之侣;朱门自乐,难容乌合之人。”上笑曰:“谁教阿舅作?”左右对:“掌书记田绚。”上欲以翰林处之,论者以不由进士科,又无引援,乃止。
咸通间,刘瞻为荆南节度使,时温璋贬振州司马,仰药卒。韦保衡与路岩共谮瞻云:“与医官通谋,投毒药。”贬康州刺史。翰林学士承旨郑畋草制曰:“安数亩之居,仍非已有(似东方曼倩割炙语意);却四方之赂,惟畏人知。”岩谓畋曰:“侍郎乃表荐刘相也。”坐贬。
王徽在中书,五年后继卢携为相,只一日,及除昭义节度。徽上表乞免,词曰:“六年内署,虽叨捧日之荣;一日台司,未展致君之恳。”时田令孜闻黄巢已入关,乃归罪于卢携而荐王徽、裴彻。是日巢入长安,僖宗幸蜀。
唐制,举人试日,既暮,许烧烛三条。德宗朝,主文权德舆于帘下戏云:“三条烛尽,烧残举子之心”,举子遽答云:“八韵赋成,惊破侍郎之胆。”(口才颇利)僖宗朝有秦韬玉者,出入田令孜之门。车驾幸蜀,韬玉已拜丞郎判鹾,及小归公主文,韬玉准敕放第,仍编入其年榜中。韬玉致书谢新人,皆呼同年。略曰:“三条烛下,虽阻文闱;数仞墙边,幸同恩圯。”
卢光启受知于租庸张浚,浚出征并、汾,卢每致书疏,一事别为一幅,朝士效之。盖重叠别纸,自光启始也。其族弟汝弼为浚出征判官,传檄四方,有云:“自朱耶之狼狈,致赤子之流离。”自谓人曰:“天生赤子、朱耶,供我之笔。”(不惟“朱”对“赤”,“耶”对“子”,且狼狈兽名流也。朱耶,李克用祖姓)
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,寓悲伤之旨,如吴融、徐寅诸人是也。黄文江(滔)亦以此擅名。赋唐明皇回驾经马嵬坡,隔句云:“日惨风悲,到三颜之死处;花愁露泣,认朱脸之啼痕。褒云万叠,断肠新出于啼猿(黯然销魂);秦树千层,比翼不如于飞鸟。羽卫参差,拥翠华而不发;天颜怆恨,觉红袖之难留。神仙表态,忽零落以无归;雨露成波,已沾濡而不及。六马归秦,却经过于此地;九泉隔越,几凄侧于平生。”又《赋景阳井》云:“理昧复隍,处穷泉而讵得?识乖驭朽,攀素绠以胡颜?青铜有恨,也从零落于秋风;碧浪无情,宁解流传于夜壑?荒凉四面,花朝不见朱颜;滴沥千寻,雨夜空啼碧溜。莫可追陪,玉树之歌声邈矣;最堪惆怅,金瓶之咽处依然。”又《赋馆娃宫》云:“花颜缥渺,欺树里之春风;银焰荧煌,却城头之晓色。恨留山鸟,啼百卉之春红;愁寄垅云。锁四天之暮碧。(钟情凄恻,寄语却又浓满。)遗堵尘空,几践群游之鹿;沧洲月在,宁销怒触之涛。”又《赋陈皇后因赋复宠》云:“已为无雨之期,空悬梦寐;终自凌云之制,能致烟霄。”又《赋秋色》云:“空三楚之暮天,楼中历历;满六朝之故地,草际悠悠。”(模拟处,空中一拳。妙)又《赋白日上升》云:“较美古今,列子之乘风固劣;论功昼夜,嫦娥之奔月非优。”凡此十数联,皆研确精微,当时传讽。
寇豹、谢观同在崔裔孙相公门下,以词藻相尚,豹谓观曰:“君白赋有何佳语?”对曰:“晓入梁王之苑,雪满群山;夜登庾亮之楼,月明千里。”豹唯唯,观大言曰:“仆已擅名海内,子才调多,胡不作赤赋?”(“大言”“属声”见两人狂态,至“唯唯”“骇服”又自贬损任真)豹未搜思,厉声曰:“田单破燕之日,火燎平原(或欲改火焰烧乎);武王伐纣之时,血流漂杵。”观大骇服。(杨用修与诸才士宴集,偶谈及此,一客效之,作黑赋曰:“孙膑衔枚之际,半夜失踪;达磨面壁以来,九年闭目。”一客赋青曰:“帝子之望巫阳,远山过雨;王孙之别南浦,芳草连天。”一客赋黄曰:“杜甫柴门之外,雨涨春流;卫青油幕之前,沙含夕照。”或谓:“‘月明千里’得白之神,曰‘火’曰‘血’,不免着迹。且‘燎原’事与‘田单’不相干。”一客改之曰:“尧时十日并出,烁石流金;秦宫三月延烧,照天烛地。”用修谓:曰“‘血’曰‘火’及‘十日并出’‘秦宫延烧’”皆非佳境。或改之曰:“孙绰赋天台景,高城霞起而建标;杜牧咏江南春,十里莺啼而映绿。”稍有风韵。又赋黄曰:“灵均之叹木叶,秋老洞庭;渊明之啜落英,霜清彭泽。”信胜旧矣。黑赋亦非佳况。余居尧山堂,与家兄春甫复谈及此,春甫应声曰:“骊铁成群,云暗阴山之壮;鸟鸦作阵,风霾柏府之旁。洗砚而墨池浑,回车而松林暮。”并不作点鬼簿语。因相与鼓掌大噱。)
韦庄,唐末举进士,李询为西川宣谕和协使,辟为判官,以中原多故,潜欲依王建,辟为掌书记,时一县宰乘时扰民,庄为建草牒云:“正当凋瘵之秋,好安凋瘵;勿使疮痍之后,复作疮痍。”(今特独无此人,为此语,余为怆勹钅戈云)时以为口实。
后唐庄宗灭梁,纳其妃郭氏,许收葬末帝,殷鹏作志文,警句云:“七月有期,不见望陵之妾;九嶷无色,空余泣竹之妃。”(胜句)闻者为之凄然。
五代间,士人作赋用事有甚工者,如江文蔚《天窗赋》云:“一窍初启,如凿开混沌之时;两瓦<鸟穴>飞,类化作鸳鸯之后。”(巧合)又《土牛赋》云:“饮渚俄临,讶监津之捧塞;度关倘许,疑函谷之丸封。”
卷四 宋
太祖之受周禅也,百官班定,犹未有禅诏,翰林承旨陶谷出诸袖中,遂用之。谷意希大用,及范质拜相,谷草制,词曰:“十年居调燮之司,一旦得变通之术。”(嘲质适所以自嘲)质泣诉于太祖,由是薄其为人,终身不获大用。
陈希夷(抟)尝举唐长兴中进士不第,遂隐华山。晋、汉以后,每一朝革命,颦蹙数日,及闻宋祖登极、曰:“天下自此定矣。”太平兴国中,尝两入朝,皆以宾礼见,后再召,乃表辞云:“九重仙诏,休教彩凤衔来;一片野心,已被白云留住。”(山林语)帝深讽之。
卢丞相(多逊)谪海外,其谢表末云:“流星已远,拱北极以无由;海日空悬,望长安而不见。”(失意人出口,固黯然。)临终自作遗表,略云:“昔日位居黄阁,众口铄金;此时身谢朱崖,蔓草萦骨。”虽有五代衰气,然亦可哀矣。
王元之临终作遗表曰:“岂期游岱之魂,遂协生桑之梦。”盖昔人梦生桑而占者云:“桑字乃四十八。”果以是岁终。元之亦以四十八而殁也。临殁用事精当如此。
钱熙,泉南才雄之士,进《四夷来王赋》万余言,太宗爱其才,擢馆职,尝撰《三酌酸文》,世称精绝。略曰:“渭川凝碧,早抛钓月之流;商岭排青,不逐眠云之客。”又:“年年落第,春风徒泣于迁莺;处处羁游,夜雨空悲于断雁。”乡人李庆孙哭之曰:“四夷妙赋无人诵,《三酌酸文》举世传。”
大中祥符间,龙溪邑民于九龙溪网鱼得珠一颗,一围阔三寸七分,中有小珠七颗,如七曜。次如七曜者不可胜数。漳州守王冕列表以进,其略曰:“吐非蛇口,产异蚌胎。荧煌外散于月华,皎洁内含于星彩(月华星彩,呈露篇中)。遐稽信史,迥殊照乘之光;洞究祥经,弗类媚川之色。”表出,一时传诵,称其妙绝。
丁晋公(谓)文字虽老不衰,在朱崖《答胡则侍御书》曰:“梦幻泡影,知既往之本无;地水火风,悟本来之不有。”久之,作陈情表,叙策立之劳,有云:“臣有弥天之罪,亦有弥天之功。”乃北迁道州,谢表云:“心若倾葵,渐暖长安之日;身同旅雁,乍浮楚泽之春。”又《谢复秘书监表》云:“炎荒万里,岁律一周,伤禽无振羽之期,病树绝沾春之望。”人亦哀之。(国朝陈学士循《释罪谢恩表》云:“幽谷春生于腐苹,废炉暖发于寒灰。系鸟出笼,复遂山林之素性;涸鱼得水,遂进鼎俎之横灾。”语亦工而有味。)
丁晋公南迁时,作《南岳齐疏文》,有云:“补仲山之衮,虽罄一心;调傅说之羹,难谐众口。”后人改云:“虽曲尽于巧心,终难谐于众口。”至曾子宣谢宰相表曰:“方伤锦败材之初,奚堪于补衮?况覆饣束折足之际,何取于和羹?”此又妙矣。“伤锦败材”四字,后汉傅全语。
丁晋公《进新茶表》云:“产异金沙,名非紫笋。江边地暖,方呈彼茁之形;阙下春寒,已发其甘之味。有以少为贵者,焉敢韫而藏诸?见谓新茶,盖遵旧例。”
学士院壁间有题云:“李阳生,指李树为姓,生而知之,”久无对者。杨大年为学士,乃对云:“马援死,以马革裹{尸死},死而后已。”(“姓”从“生”“{尸死}”从“死”,亦巧。)
杨文公为学士时,草《答契丹书》云:“邻壤交欢”,草既入,真宗自注其侧云:“朽壤?鼠壤?粪壤?”大年遽改为“邻境。”明旦,引唐故事:学士作文书,有所改,为不称职,当罢。因亟求解职。真宗语宰相曰:“杨亿不通商量,真有气性。”
杨文公为执政所忌,母病谒告,不俟朝旨,径归韩城,与弟倚居,逾年不调,有启谢朝中亲知云:“介推母子,愿归绵上之田;伯夷弟兄,甘受首阳之饿。”后除知汝州,而希旨言事者攻击不已,公又有启与亲知云:“已挤沟壑,犹下石而弗休;方困蒺藜尚关弓而相射。”当事诸人益恶之。
杨文公常戒其门人,为文宜避俗语,而公自作表云:“伏惟陛下,德迈九皇。”(语涉韭黄)门人郑戬遽请于公曰:“未知何时得卖生菜?”(滑稽)公笑而改之。
郑戬知开封府,又知杭州,及知长安,谢表曰:“听严城之更鼓,未卜何辰?植劲柏于雪霜,更观晚节。”上曰:“戬器识英豪,朕欲用为宰相,故详试于外也。”
天圣中,刘子仪(筠)有《贺五王出阁启》,其间一联,隐用五字甚佳,云:“芝函晓列星飞,降天上之书;棣萼晨趋岳立,受日中之字。”
范希文(仲淹)少时作《齑赋》,其警句云:“陶家瓮内,淹成碧绿青黄;措大口中,嚼出宫商角征。”盖亲尝世味,故得齑之妙处。
范希文少孤,随母适朱氏,因冒其姓,登第时名朱说,后复姓,谢表云:“名非霸越,乘舟偶效于陶朱;志在强秦,入境遂同于张禄。”用蠡、睢事精切如此。
范希文《谢赐凤茶表》云:“念犬马之微志,锡龙凤之上珍。馨掩灵芝,味滋甘醴。濯五神之精爽,祛百疾之冥烦。允彰仁寿之恩,特出圣神之眷。谨当饼为良药,饮代凝冰。思苦口以进言,励清心而守道。”
韩魏公(琦)《谢除使相判相州表》云:“宰职隳功,莫副宵衣之治;乡邦得请,重叨昼锦之行。”公本相人,自宰相出判,故云。
王德用号黑王相公,年十九,从父讨西贼,威名大震,西人儿啼,即呼:“黑大王来”以惧之,后除枢密使,孔道辅上言:“德用状类艺祖,宅枕乾冈,”乃出知随州,谢表曰:“状类艺祖,父母所生;(善解)宅枕乾冈,朝廷所赐。”时人莫不多其言。
夏英公(竦)《辞免起复奉使契丹表》略云:“顷岁先人没于行阵,春初母氏始弃孤遗。义不戴天,难下单于之拜(奸邪之人亦自能为孝义语);哀深陟屺,忍闻禁亻末之音。”又云:“王姬筑馆,接仇之礼既嫌;曾子回车,胜母之游遂辍。荷两宫之大庇,戴三事之昌言。退安四壁之贫,如获万金之赐。”不拜单于,用郑众事,而《公羊》谓夷乐曰禁亻末。此以生事对熟事也。欧阳公(修)甚称之。后作《归田录》,改云:“义不共天,难下穹庐之拜;礼当枕块,忍闻夷乐之声。”是时文章,方扫除五代陋习,故英公此等语见称于时,自是而后,四六之工,盖什伯于此矣。
陈恭公(执中)素不乐欧阳公,其知陈州时,公自颖移南京过陈,拒而不见,后欧公还朝为学士,陈为首相,公遂不造其门。已而陈出知亳州,公当草制,陈自谓必不得美辞,至云:“杜见却扫,善避权势以远嫌;处事执心,不为毁誉而更变。”陈大惊喜,曰:“便与我深知者不能道此。”手录一本寄其门下客李师中曰:“吾恨不早识此人。”
欧阳公《乞休致表》曰:“俾其解组官庭,还车故里。披裘散发,逍遥垂尽之年;凿井耕田,歌咏太平之乐。”客有面叹其雅致平淡者,公曰:“尚不如老苏(不难自屈如此)秀才“有田一廛,足以为养;行年五十;将复何求?”盖老泉笺中语,公甚爱之。
宋朝百官致仕,宰执换东宫官,欧阳公始以太子少师、观文殿学士致仕,示特恩也。其谢表曰:“道愧师儒,乃忝春宫之峻秩;身居畎亩,犹兼昼殿之清名。”自是以为例。
宋人四六,以杨大年,刘子仪为体,必谨四字六字律令,然其弊类俳,欧阳公深嫉之,曰:“今世人所谓四六者,非修所好。少为进士,不免作,自及第,遂弃不作。在西京佐三相幕,于职当作,亦不为作。”其《亳州谢上表》云:“昨怨出仇家,构为死祸。造谤于下者,初若含沙之射影,但期阴以中人;宣言于庭者,遂肆鸣枭之恶音,孰不闻而掩耳?”又《乞致仕表》云:“伏念臣家世单平,性姿中下。少从官学,未免饥寒。不自意于遭逢,遂进阶于华显。然而群材方茂,蒲柳未秋而早衰;众骏并驰(个中只是长长短短,便宽不拘,无甚奇异),驽骀中道而先乏。而况荷难胜之任用,窃逾分之宠荣,风波忧畏而虑以深,疾病侵凌而老亦至。故自辞于机政,即愿谢于轩裳。”诸表脱去畦迳,与杨、刘自是迥别。
钱希白(易)子彦远、明逸俱以贤良登科,族人藻既应说书进士,俱中第,又应中大科。熊伯通以启贺藻知制诰,曰:“七年三第,阅贤良文学之科;一门四人,袭润色讨论之职。”四人谓易、惟演、明逸及藻也。
郑毅夫(獬)少年自负,监中送以第五,意甚不平,其《谢主司启》云:“李广事业,自谓无双(颇自负,能占地位);杜牧文章,止得第五。”
郑毅夫久负魁望,滕元发(甫)名亦不在其下,及廷试《圜丘象天赋》,将唱名,二公相遇,各举赋破,滕云:“大礼必简,圜丘自然。”郑云:“礼大必简,丘圜自然。”(一倒便觉做做,语气遂足)滕即叹服,曰:“公在我先矣。”滕尝预为笏记云:“朝廷取士,唯求一日之长;畎亩爱君,咸务积年之学。”及唱第,郑果第一,滕第三。郑却无陛谢之备,遂用滕记。(两人所称知己。后世倾危之士,便为敌国。)
富郑公居洛,文潞公(彦博)等用白居易故事(就非俗态),就郑公第置酒相乐,尚齿不尚官,郑公在筵,潞公请范纯夫(祖禹)作致语,曰:“衮衣绣裳,迎周公之归老;(一场好事,政须有此佳语)安车驷马,奉汉相之罢朝。”郑公大喜。
熙宁间,邓温伯作《邢妃麻》云:“《周南》之咏《卷耳》,无险讠皮私谒之心;齐诗之美鸡鸣,有警戒相成之道。”四句一字不着安排,真大方语也。王荆公(安石)退居金陵屡用之,《贺册皇妃表》云:“《关雎》之求淑女,无险讠皮私谒之心;《鸡鸣》之得贤妃,有儆戒相成之道。”(此只管神里相合,更不问做作。老头巾不悟乳臭子亦不悟。)
许贰卿(奕)丁艰服除,入朝谢启曰:“终三岁予宁之制。”“予宁”二字,或谓即“丧与其易也,宁戚。”殊无意义。盖汉诏:“士大夫遭父母丧者,予宁三岁。”即假宁之宁。俾之治丧耳。王荆公《谢给蔡卞假》、《将臣女子省侍》、《令卞传宣抚问表》曰:“饬医遣使,已叨训勉于礻是身;辍侍与宁,重累顾哀于慈子。”正以与宁为给假也。
王荆公在金陵,有中使传宜抚问,并赐银合茶药,令中外各作一表,既具藁,无可于公意者,公遂自作,其词云:“信使恩言,有华原隰。宝奁珍剂,增贲丘园。”盖五事见四句中,言约意尽,众以为不及。
王荆公与吴冲卿丞相,同年同岁又修婚姻之好,熙宁中,越两制旧人三十余辈,用为枢密使副,又荐代已为相,冲卿遂摆其迹,欲与荆公异,力荐与荆公论事贬斥之人如吕晦叔、李公择、程伯淳还朝,又欲稍变新法,及言荆公家事。荆公去而不复召者,冲卿力也。公在金陵熟闻之。因中使传宣抚问,以表谢曰:“晚由朴学,上误圣知。智曾昧于保身,忠每怀于许国。谗诬甚巧,窃忧解免之难;危拙更安,特荷眷怜之至。况远迹久孤之地,实迩言易间之时。而离明昭哲于隐微,解泽频繁于疏逖。”所谓“迩言易间,”乃谓冲卿也。未几,冲卿薨于位,公作挽词云“气钟旧国山川秀”者,讥其乡里本建州也。
王荆公父名益,以都官员外郎通守金陵,而元厚之(绛)为金陵幕官,其契分久矣。荆公既相,神宗欲慎选翰林学士,时厚之久在外,老于从官,荆公对曰:“有真翰林学士,但恐陛下不能用耳。”上固问之,因道姓名,上久之,曰:“元绛在外久,不以文称,且令为制诰何如?”荆公曰:“陛下果不能用耳。况已作龙图阁直学士,难下迁知制诰。”遂自外径除翰林学士,中外大惊。既就列,有称职之誉,不久,遂参大政,故厚之深德荆公。其后,荆公居金陵,厚之以太子少保致仕归平江,以启谢荆公曰:“眷林泉之乐,方遂乞骸;望衮绣之归,徒深引ㄕ。”
元厚之久作藩郡,后闻侬智高余党寇二广,移知广州,而所传乃妄改知越州,厚之谢上表云:“忽闻羽檄之驰,谓有龙编之警。横水明光之甲,得白虚声(其词苍老醒目);云中亦白之囊,倡为危事。”用李德裕《献替记 伐刘稹》:杨弁令中人马元贯奏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