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鹤林玉露-宋-罗大经

时间:2024-11-05作者:关注古籍府免费领取阅读:12分类:子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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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鹤林玉露-宋-罗大经

鹤林玉露 宋 罗大经

甲篇

卷一

卷二

卷三

卷四

卷五

卷六

乙篇

卷一

卷二

卷三

卷四

卷五

卷六

丙篇

卷一

卷二

卷三

卷四

卷五

卷六

  ●甲编 卷一

  《孟子》释《公刘》之诗曰:“故居者有积仓,行者有裹囊也,然后可以爰方启行。”释《蒸民》之诗曰:“故有物必有则,民之秉彝也,故好是懿德。”只添三两字,意义粲然。六经古注,亦皆简洁,不为烦辞。朱文公每病近世解经者推测太广,议论太多,曰:“说得虽好,圣人从初却元不曾有此意。”虽以吕成公之《书解》,亦但言其热闹而已,盖不满之辞也。后来文公作《易传》、《诗传》,其辞极简。

  唐张参为国子司业,手写九经,每言读书不如写书。高宗以万乘之尊,万几之繁,乃亦亲洒宸翰,遍写九经,云章烂然,终始如一,自古帝王所未有也。又尝御书《汉光武纪》赐执政徐俯,曰:“卿劝朕读《光武纪》,朕思读十遍不如写一遍,今以赐卿。”圣学之勤如此。

  《史记》:张仪论韩地险恶曰:“民之食大抵饭菽藿羹。”此倒句也。昌黎文:“春与猿吟兮,秋鹤与飞。”“淮之水舒舒,楚山直丛丛。”亦此类。

  《春秋》:“星陨如雨。”释者曰:“如,而也。”欧阳公《集古录》载《后汉郭先生碑》云:“其长也,宽舒如好施,是以宗族归怀。”东坡得古镜,背有铭云:“汉有善铜,出白杨,取为镜,清如明。”皆训“如”为“而”也。

  昌黎《汴州诗》云:“母从子走者为谁?大夫夫人留后儿。昨日乘车骑大马,坐者起趋乘者下。庙堂不肯用干戈,呜呼奈汝母子何!”为汴州之乱、留后陆长源遭杀作也。方董晋帅汴,昌黎在幕中。晋专行姑息,知军骄难制,变在旦夕。且死,遗戒丧车速发。及长源代之,绳以严急,军果乱,官属多死之。昌黎随晋丧已去汴,获免。夫长源固失矣,晋不能酌宽猛之中,潜消事变,乃以姑息偷免其身,使相激相形,产后来之祸,又不能先以一语忠告长源,乌得无罪?昌黎在幕中,盖亦与有责矣。此诗末句,似有愧于中,而为自解之辞。

  张魏公贬零陵,有书数笈自随,谗者谓其中皆与蜀士往来谋据西蜀之书。高宗命遣人尽录以来。临轩发视,乃皆书册,虽有尺牍,率皆忧国爱君之语。此外唯葛裘布衾,类多垢敝。上侧然曰:“张浚一贫如此哉!”乃遣使驰赐金三百两。秦桧令宣言于外,谓赐浚死。门生从者闻之,垂泣告公。公曰:“浚罪固当死,若果如所传,朝服拜命,就戮以谢国家可也,何以泣为?”问使者为谁,曰:“殿帅杨存中之子也。”公曰:“吾生矣。存中吾故部曲,朝廷诚欲诛浚,必不遣其子宋。”已而使者拜于马前,乃获赐金之命。公之在秦也,开幕延贤,铸铜为印,形迹似稍专,故有以来谗者之口。然反因此得以自明,又赖赐金以自活,天果不佑忠贤乎?

  古诗云:“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”而渊明以五字尽之,曰“世短意常多”是也。东坡云“意长日月促”,则倒转陶句尔。

  《吕氏春秋》云:“今兹美禾,来兹美麦。”注云:“兹,年也。”《公羊传》云:“诸侯有疾曰负兹。”注云:“兹,新生草也。”一年草生一番,故以兹为年。古诗云:“为乐当及时,何能待来兹。”《左氏传》“五稔”,杜诗“十暑岷山葛”,皆此意。

  桓温雄猛盖一时,宾僚相从燕赏,岂应有失礼于前者?孟嘉落帽,恐如祢正平亵服掺挝嫂侮曹瞒之意。陶渊明,嘉之甥也。为嘉作传,称其在朝仗正顺,门无杂宾。则嘉亦一时之望,乃肯从温,何也?温尝从容谓曰:“人不可无势,我乃能驾驭卿。”亦颇有相靳之意。辛幼安《九日》词云:“谁与老兵供一笑,落帽参军华发。莫倚忘怀,西风也解,点检尊前客。凄凉今古,眼中三两飞蝶。”意谓嘉不当从温,故西风落其帽以贬之,若免冠然。

  周瑜赤壁、谢安淝水、寇莱公澶渊、陈鲁公采石,四胜大略相似。杜牧云:“东风不与周郎便,铜雀春深锁二乔。”意亦著矣。谢安围棋别墅,真是矫情镇物,喜出望外,宜其折屐。澶渊之役,毕士安有相公交取鹘仑官家之说,高琼有好唤宰相来吟两首诗之说,则当时策略,亦自可见。“天发一矢胡无酋”,荆公句意与杜牧同。采石之师,若非逆亮暴急嗜杀,自激三军之变,亦未驱攘。是时亮虽遭戕,虏师北归,纪律肃然,无一人叛亡,此岂易胜之师乎!朱文公曰:“谢安之于桓温,陈鲁公之于完颜亮,幸而捱得他死尔。”要之吴、晋乃天幸,宋朝真天助也。

  张仪云:“兵不如者,勿与挑战;粟不如者,勿与持久。”二语用兵者所当知。

  守城必劫寨。刘信叔守顺昌,以数千人摧兀术数十万众,是劫寨之力也。守城不劫寨,是守死尔。

  淳熙中,范至能使北,孝宗令口奏金主,谓河南乃宋朝陵寝所在,愿反侵地。至能奏曰:“兹事至重,合与宰相商量,臣乞以圣意谕之,议定乃行。”上首肯,既而宰相力以为未可,而圣意坚不回。至能遂自为一书,述圣语。至虏庭,纳之袖中。既跪进国书,伏地不起。时金主乃葛王也,性宽慈,传宣问使人何故不起。至能徐出袖中书,奏曰:“臣来时,大宋皇帝别有圣旨,难载国书,令臣口奏。臣今谨以书述,乞赐圣览。”书既上,殿上观者皆失色。至能犹伏地。再传宣曰:“书词已见,使人可就馆。”至能再拜而退。虏中群臣咸不平,议羁留使人,而虏主不可。至能将回,又奏曰:“口奏之事,乞于国书中明报,仍先宣示,庶使臣不堕欺罔之罪。”虏主许之。报书云:“口奏之说,殊骇观听,事须审处,邦乃孚休。”既还,上甚嘉其不辱命。由是超擢,以至大用。至能在燕京会同馆,守吏微言有羁留之议,乃赋诗曰:“万里孤臣致命秋,此身何止一沤浮。提携汉节同生死,休问羝羊解乳不。”

  范文正公云:“常调官好做,家常饭好吃。”余谓人能甘于吃家常饭,然后甘于做常调官。

  郑注召对浴堂门,彗长三尺;韩琦赐第集英殿,云见五色。君子小人之进,天象昭昭如此。

  《五代史》:汉王章为三司使,征利剥下。缗钱出入,元以八十为陌,章每出钱陌,必减其三,至今七十七为官省钱者,自章始。然今官府于七十七之中,又除头子钱五文有奇,则愈削于章矣。

  唐初,萧铣据荆襄,败于李靖,诸郡皆降,而所召援兵至者犹十万人。李煜据江南,其亡也,亦有援兵十数万。本朝靖康之祸,勤王之师,至者绝少。纵有之,率皆望风奔溃,不敢向贼发一矢。盖五代以前,兵寓于农,素习战斗,一呼即集。本朝兵费最多,兵力最弱,皆缘官自养兵。绍兴中,张魏公在川陕,奏以王庶帅兴元,制置利、夔两路军事。于兴、洋、金、蓬、开、达诸州,令县选强壮。两丁取一,三丁取二,户与免物力钱二百五十千。五十人为一队,置队长。以知县为军正,尉为军副。月阅于县,春秋阅于郡。不半月,有兵二十万。乾道初,宿毫之役,禁旅多出征,江上之备空虚。陈福公首献民兵之策,及登庸,亟欲推行,会罢相,遂格。然两淮已用其法,而荆襄尤有成规。开禧用兵,禁旅多败,而两淮山水寨万弩手率有功,特为官军所嫉,无以慰其心尽其力耳。丙寅,虏大举南牧,围安、襄以撼荆、鄂。宣司檄召诸处兵,与湖北义勇俱往救。诸郡兵不待见敌而溃,所过钞略,甚于戎寇。独义勇随其帅进退,不敢有秋毫犯,盖顾其室家门户故也。张宣公帅荆州,与朱文公书云:“郭杲尝献缓急保江之策,某折之曰:‘刘信叔、刘共父皆尝有此论,真谬计也。纵贼入肝脾里,何以为国?上付公以北门,当尽力报国,要军要粮,此间当应副,事苟不济,守臣仗节而死尔。’郭闻之悚然。某之所恃者,有义勇二万六千人也。”

  古今称大人,其义不一。《左氏传》:子服昭子曰:“夫必多有是说,而后及其大人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有大人之事,有小入之事。”此以位言也,所谓王公大人是也。《孟子》曰:“养其大者为大人。”昌黎《王适墓志》曰:“翁大人不疑。”此以德望言也,所谓大人君子是也。若《易》之“利见大人”,则兼德位而言之。今人自称其父曰“大人”。然疏受对疏广曰:“从大人议。”则叔父亦可称大人。范滂将就诛,与母诀曰:“大人割不忍之爱。”则母亦可称大人。

  俗语称利市,亦有所祖。《左氏传》:郑人盟商人之辞曰:“尔无我叛,我无强贾,尔有利市宝贿,我勿与知。”

  杨诚斋为零陵丞,以弟子礼谒张魏公。时公以迁谪故,杜门谢客。南轩为之介绍,数月乃得见。因跪请教,公曰:“元符贵人,腰金纡紫者何限,惟邹至完、陈莹中姓名与日月争光。”诚斋得此语,终身厉清直之操。晚年退休,怅然曰:“吾平生志在批鳞请剑,以忠鲠南迁,幸遇时平主圣。老矣,不获遂所愿矣!”立朝时,论议挺挺。如乞用张浚配享,言朱熹不当与唐仲友同罢,论储君监国,皆天下大事。孝宗尝曰:“杨万里直不中律。”光宗亦曰:“杨万里也有性气。”故其自赞云:“禹曰也有性气,舜云直不中律。自有二圣玉音,不用千秋史笔。”

  胡澹庵见杨龟山,龟山举两肘示之曰:“吾此肘不离案三十年,然后于道有进。”张无垢谪横浦,寓城西宝界寺。其寝室有短窗,每日昧爽,辄执书立窗下,就明而读,如是者十四年。洎北归,窗下石上,双趺之迹隐然,至今犹存。前辈为学,勤苦如此。然龟山盖少年事,无垢乃晚年,尤难也。

  欧阳公居永奉县之沙溪,其考崇公葬焉,所谓泷冈阡是也。厥后奉母郑夫人之丧归合葬,载青州石镌阡表。石绿色,高丈余,光可鉴,阡近沙山太守庙。襄事祷于庙,祝板犹存。曰:“大事有日,阴云屡兴,假以三日之晴,则拜神之赐,其敢忘报!”执政得立功德寺,公素排佛教,雅不欲立寺。崇公讳观,又不可立观,乃立青阳宫。然公自葬郑夫人之后,不复归故乡。其作《吉州学记》云:“幸余他日,因得归荣故乡。将见吉之士,皆道德明秀,而可为公卿。问于其俗,而婚丧饮食,皆中礼节。入于其里,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。行于其郊,而少者扶其羸老,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。然后乐学之道成,而得时从先生耆老,席于众宾之后,听乡乐之歌,饮献酬之酒,而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。周览学舍,思咏李侯之遗爱,不亦美哉!”虽有此言,而迄不践。乐颖昌山水,作《思颖》诗,退休竟卜居焉。前辈议其无回首敝庐、息间乔木之意。近时周益公归休,尹直卿以诗贺之云:“六一先生薄吉州,归田去作颖昌游。我公不向螺江住,羞杀青原白鹭洲。”

  寿皇在宫中,常携一漆拄杖,宦官宫妾莫得睨视。尝游后苑,偶忘携焉,特命小黄门取之。二人竭力曳以来,盖精铁也。上方有意中原,故阴自习劳苦如此。

  东坡赞文与可梅竹石云:“梅寒而秀,竹瘦而寿,石丑而文,是为三益之友。”席子择遭丧,山谷怜其贫,纠合同志者助之,其辞云:“富者不仁,理难共语,仁者不富,执难独成。百足之虫,至死不僵,以扶之者众也。愿与诸君同力振之。”二帖余皆见其真迹,坡、谷集所不载。

  太学蕴道斋有小池,忽一鸥飞来,容与甚久。一同舍生题诗云:“朝来池上有斯事,火急报教同舍知,昨夜雨余春水满,白鸥飞下立多时。”读者赏其酝藉。

  ●甲编 卷二

  周益公参大政,朱文公与刘子澄书云:“如今是大承气证,渠却下四君子汤,虽不为害,恐无益于病尔。”呜呼!以乾淳之盛,文公犹恨当国者不用大承气汤,况下于乾淳者乎!然历考往圣,如孔子相鲁,而下大承气汤,固是对证。大舜继尧,亦不免下大承气汤。信矣,文公之为名言也。益公初在后省,龙大渊、曾觌除阁门,格其制不下,奉祠而去,十年不用,天下高之。后入直翰林,觌以使事还,除节钺,人谓公必不草制,而公竟草之。其词云:“八统驭民,敬故在尊贤之上。”宜其不敢用大承气汤也。

  欧阳子曰:“隐公非摄也,使隐果摄,则《春秋》不称公。《春秋》称公,则隐公非摄,无疑也。”此论未然,《春秋》虽不书隐公居摄,而于两书仲子之事,自隐然可见。夫母以子贵,世俗之情也。使桓不将立,则仲子特一生公子之妾耳,周王何为而归其<贝冒>,鲁国何为而考其官?今也归<贝冒>而不嫌渎乱之讥,考官而加严事之礼,徒以桓之将为君也。桓将为君,则隐之摄着矣。或曰,隐摄则何以称公?东坡曰:“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,故不称王。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,故称公。史有谥,国有庙,《春秋》独得不称公乎?”此论亦未然,周公之摄也,诰命之际曰“周公曰’、“王若曰”,曷尝自称王乎?窃意鲁史旧文,必蕾隐公摄位之实,去摄而书公,乃仲尼之特笔,一以耆隐之不当逊,一以着桓之不当立,二者皆非也。欧公论隐公、赵盾、许止事,皆未明《春秋》之旨。《春秋》之所以为《春秋》者,正当显微阐幽,若但直书其事,则夫人能之矣,何为游、夏不能措一辞哉!

  本富为上,末富次之,奸富为下。今之富者,大抵皆奸富也,而务本之农,皆为仆妾于奸富之家矣。呜呼,悲夫!

  一顾倾城,再顾倾国,色也。大者倾城,下者倾乡,富也。货色之不祥如此哉!

  《吴子》之正,《孙子》之奇,兵法尽在是矣。《吴子》似《论语》,《孙子》似《孟子》。

  朱文公《与庆国卓夫人书》云:“五哥岳庙,闻尊意欲为五哥经营干官差遣,某切以为不可。人家子弟多因此坏却心性,盖其生长富贵,本不知艰难,一旦仕宦,便为此官,逐司只有使长一人可相拘辖,又多宽厚长者,不欲以法度见绳。上无职事了办之责,下无吏民窃伺之忧。而州县守令,执反出己下,可以陵轹,故后生子弟为此官者,无不傲慢纵恣,触事懵然。愚意以为可且为营一稍在人下职事、吃人打骂差遣,乃所以成就之。若必欲与求干官,乃是置之有过之地,误其终身。”前辈爱人以德,至于如此。卓夫人乃少傅刘公子羽之妃,枢密共父之母,五哥即平甫,朱与刘盖姻娅。初,文公之父韦斋疾革,手自为书,以家事属少傅。韦斋殁,文公年十四,少傅为筑室于其里,俾奉母居焉。少傅手书与白水刘致中云:“于绯溪得屋五间,器用完备,又于七仓前得地,可以树,有圃可蔬,有池可鱼,朱家人口不多,可以居。”文公视卓夫人犹母云。

  唐人柳诗云:“水边杨柳绿烟丝,立马烦君折一枝。惟有春风最相惜,殷勤更向手中吹。”朱文公每喜诵之,取其兴也。

  宋文帝时,司徒义康颛总朝权,四方馈遗,皆以上品荐义康,而以次品供御。上尝冬月啖柑,叹其形味并劣,义康曰:“今年柑殊有佳者。”遣人还东府取柑,大供御者三寸。上浸不能平,义康旋以罪废。唐代宗谓李泌曰:“路嗣恭献琉璃盘九寸,乃以径尺者遗元载,须其至议之。”赖泌一言,嗣恭免罪,而元载竟诛。吕许公不肯多进淮白鱼,盖惩此也。秦桧之夫人,常入禁中。显仁太后言近日子鱼大者绝少。夫人对曰:“妾家有之,当以百尾进。”归告桧,桧咎其失言,与其馆客谋,进青鱼百尾。显仁拊掌笑曰:“我道这婆子村,果然!”盖青鱼似子鱼而非,特差大耳。观此,贼桧之奸可见。

  魏鹤山《天宝遗事》诗云:“红锦绷盛河北贼,紫金盏酌寿王妃。弄成晚岁郎当曲,正是三郎快活时。”俗所谓“快活三郎”者,即明皇也。小说载,明皇自蜀还京,以驼马载珍玩自随,明皇闻驼马所带铃声,谓黄幡绰曰,“铃声颇似人言语。”幡绰对曰:“似言三郎郎当,三郎郎当也。”明皇愧且笑。

  绍兴中,刘光世在淮西,军无纪律。张魏公为都督,奏罢之,命参谋吕祉住庐州节制。光世颇得军心,祉,儒者,不知变,绳束顿严,诸军忿怨。统制郦琼率众缚祉,渡淮归刘豫。魏公方宴僚佐,报忽至,满座失色。公色不变,徐曰:“此有说,第恐虏觉耳。”因乐饮至夜分,乃为蜡书,遣死士持遗琼,言“事可成,成之,不可,速全军以归。”虏得书,疑琼,分隶其众,困苦之,边赖以安。南轩言:“符离之役,诸军皆溃,唯存帐下千人。某终夕彷徨,而先公方孰寝,鼻息如雷。先公心法,如何可学!”

  游诚之,南轩高弟。尝言:“《易》有太极,而周子加以无极,何也?试即吾心验之,方其寂然无思,万善未发,是无极也。虽云未发,而此心昭然,灵源不昧,是太极也。”闻者服其简明。其诗亦可爱,如“春风未肯催桃李,留得疏篱浅淡香”,“平生意思春风里,信手题诗不用工”,“闲处漫忧当世事,静中方识古人心”,皆有味。

  黄伯庸代宰相贺雪表云:“招来众彦,无昼卧洛阳之人;激励三军,有夜入蔡州之志。”词意壮切,真宰相事也。李公甫表云:“汉使啮毡,未必得匈奴之要领;楚军挟纩,惟当坚祈父之爪牙。”语虽巧,颇牵强。

  唐李商隐《汉宫诗》云:“青雀西飞竟未回,君王犹在集灵台。侍臣最有相如渴,不赐金茎露一杯。”讥武帝求仙也。言青雀杳然不回,神仙无可致之理必矣。而君王未悟,犹徘徊台上,庶几见之,且胡不以一物验其真妄乎?金盘盛露,和以玉屑,服之可以长生,此方士之说也。今侍臣相如,正苦消渴,何不以一杯赐之,若服之而愈,则方士之说,犹可信也,不然,则其妄明矣。二十八字之间,委蛇曲折,含不尽之意。

  晏子一狐裘三十年,长孙道生一熊皮障泥数十年,盖贵而能俭。若渊明“十年着一冠”,则言其贫也。

  敖器之善察脉,尝言心脉要细、紧、洪,备此三者,大贵大贤也。赵季仁举似谓余曰:“此非论脉,乃是论学。”余曰:“小心翼翼,细也。务时敏,紧也。有容乃大,洪也。”季仁曰:“正是如此。”

  汉高祖谓项羽曰,“吾翁即若翁”,此语理意甚长。《左氏传》:齐败于鞍,晋人欲以萧同叔子为质,齐人曰:“萧同叔子者,非他,寡君之母也。若以匹敌,则亦晋君之母也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杀人之父者,人亦杀其父。然则非自杀之,一间耳。”高祖之语,与此暗合。史谓不修文学,而性明达,此类是也。项羽迄不杀太公,有感于斯言矣。乃知鸷猛之人,胸中未尝无天理,特在于有以发之耳。

  “九金聚粹,共图魑魅之形;孤剑埋光,尚负斗牛之气。”此吕惠卿表也。邪人指正人为邪如此,人主于何以辨之?

  卫青少服役平阳公主家,后为大将军,贵显震天下。公主仳离择配,左右以为无如大将军。公主曰:“此我家马前奴也,不可。”已而遍择群臣,贵显无逾大将军者,迄归大将军。丁晋公起甲第,巨丽无比。军卒杨杲宗躬负土之役,劳苦万状。后杲宗以外戚起家,晋公得罪贬海上,朝廷以其第赐杲宗,居之三十年。世事翻覆,何所不有!杨诚斋诗云:“君不见河阳花,今如泥土昔如霞。又不见武昌柳,春作金丝秋作帚。人生马耳射东风,柳色桃花却长久。秦时东陵千户侯,华虫被体腰苍ギ。汉初沛邑刀笔吏,折腰如磐头抢地。萧相厥初谒邵平,中庭百拜百不应。邵平后来谒萧相,故侯一拜一惆怅。万事反覆何所无,二子岂是大丈夫!穷通流坎皆偶尔,抟扶未必贤抢榆。华胥别是一天地,醉乡何尝有生死,侬欲与君归去来,千愁万恨付一杯。”

  朱文公云:“二苏以精深敏妙之文,煽倾危变幻之习。”又云:“早拾苏张之绪余,晚醉佛老之糟粕。”余谓此文公二十八字弹文也。自程苏相攻,其徒各右其师。孝宗最重大苏之文,御制序赞,特赠太师,学者翕然诵读。所谓人传元祜之学,家有眉山之书,盖纪实也。文公每与其徒言,苏氏之学,坏人心术,学校尤宜禁绝。编《楚辞后语》,坡公诸赋皆不取,惟收《胡麻赋》,以其文类《橘颂》。编《名臣言行录》,于坡公议论,所取甚少。

  陈了翁日与家人会食,男女各为一席,食已,必举一话头,令家人答。一日问曰:“并坐不横肱,何也?”其孙女方七岁,答曰:“恐妨同坐者。”

  魏鹤山云:“某尝以吕文穆《夹袋册》,韩忠献《甲乙丙丁集》,吕正献《掌记》,曾宣靖《雌黄公议》,司马公《荐士编》,陈密《学章稿》,范文献《手记》,近世虞忠肃《翘材馆录》之类,粹为一编,名《达贤录》,亦使士大夫识得行己用世规模,须是推诚心,布公道,集谋虑,广忠益,不惟资人辅己,济一旦之用。往往居德养才,流风所被,薰习演迤,逮乎数世,乃是先知先觉职分当然。”鹤山此论可谓任重道远。然荐士非难,识土为难。卞和之识玉,九方皋之识马,此岂有法之可传哉!若识鉴未至,徒以偏驳锢滞之意见,称量摸索,其不为王荆公者几希!荆公尝曰:“当今可望者,惟吕惠卿一人。”又曰:“章子厚才极高,但为流俗所毁耳。”呜呼!《翘材》之所延,《夹袋》之所载,使尽如荆公之选抡,则是蛇虺之渊,虎狼之薮也,其流毒可胜道哉!故量足以容君子,识足以辨小人,可以为大臣矣。

  有日者谒黄直卿,云善算星数,知人祸福。直卿曰:“吾亦有个大算数,《书》曰:‘惠迪吉,从逆凶。作善,降之百祥,作不善,降之百殃。’《大学》曰:‘言悖而出者,亦悖而入。货悖而入者,亦悖而出。’此个数,亘古今不差,岂不优于子之算数乎?”

  真西山论菜云:“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,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。”余谓百姓之有此色,正缘士大夫不知此味。若自一命以上至于公卿,皆是咬得菜根之人,则当必知其职分之所在矣,百姓何愁无饭吃。

  高适五十始为诗,为少陵所推。老苏三十始读书,为欧公所许。功深力到,无早晚也。圣贤之学亦然,东坡诗云:“贫家净扫地,贫女巧梳头。下士晚闻道,聊以拙自修。”朱文公每借此句作话头,接引穷乡晚学之士。

  徐渊子《九日诗》云:“衰容不似秋容好,坐上谁怜老孟嘉?牢裹乌纱莫吹却,免教白发见黄花。”时一朝士和云:“呼儿为我整乌纱,不是无心学孟嘉,要摘金英满头插,明朝还是过时花。”二诗兴致皆佳,未易优劣。

  豫章旅邸,有题十二字云:“愿天常生好人,愿人常做好事。”邹景孟表而出之,以为奇语。吾乡前辈彭执中云:“住世一日,则做一日好人;居官一日,则做一日好事。”亦名言也。

  自古盗贼,如黄巢、侬智高,败绩之后,皆能脱身自免。巢髡发为僧,题诗自赞,有“铁衣着尽着僧衣”之句,智高败后,惟金龙衣在,或谓入海,或谓奔大理国。淳熙间,江湖茶商相挺为盗,推荆南茶驵赖文政为首。文政多智,年已六十,不从,曰:“天子无失德,天下无他衅,将以何为?”群凶不听,以刃胁之,黾勉而从。文政知事必不集,阴求貌类己者一人,曰刘四,以煎油糍为业,使执役左右。辛幼安为江西宪,亲提死士与之角。困屈请降,文政先与渠魁数人来见,约日束兵。既退,谓其徒曰:“辛提刑瞻视不常,必将杀我。”欲遁去,其徒不可。则曰:“宁断吾首以降,死先后不过数日耳。”其徒又不忍,乃斩刘四之首,使伪为己首以出,而文政竟遁去,官军迄不知其首级之伪也。

  嘉定间,加史丞相实封,制云:“天欲治,舍我谁也,负孟轲济世之才;民不被,若己推之,挺伊尹佐王之略。”用经句而帖妥,然过谀失体。勋德如韩魏公,荆公草加官制不过曰:“保兹天子,进无浮实之名;正是国人,退有顾言之行。”或谓荆公素不满于魏公,故无甚褒之词,非也,王言之体当然耳。

  ●甲编 卷三

  杜陵诗云:“桑麻深雨露,燕雀半生成。”后山诗云:“辍耕扶日月,起废极吹嘘。”或谓虚实不类。殊不知生为造,成为化,吹为阴,嘘为阳,气势力量,与日月字正相配也。

  观李斯《逐客》之书,则秦固以客兴;观齐人《松柏》之歌,则齐又以客亡。客何所不有哉?在吾所择耳。子思、孟轲、荀卿、子顺,亦当时之客也,如时君之不用何?用之,则秦之客又何足道!

  先君竹谷老人,早登庆元诸老之门,晚年以其所自得者,著《畏说》一篇。其词曰:“大凡人心不可不知所畏,畏心之存亡,善恶之所由分,君子小人之所由判也。是以古之君子,内则畏父母,畏尊长,《诗》云‘岂敢爱之,畏我父母’,又曰‘岂敢爱之,畏我诸兄’是也。外则畏师友,古语云‘凛乎若严师之在侧’,逸《诗》曰‘岂不欲往,畏我友朋’是也。仰则畏天,俯则畏人,《诗》曰‘胡不相畏,不畏于天’,又曰‘岂敢爱之,畏人之多言’是也。夫惟心有所畏,故非礼不敢为,非义不敢动。一念有愧,则心为之震悼;一事有差,则颜为之忸怩。战兢自持,日寡其过,而不自知其入于君子之域矣。苟惟内不畏父母尊长之严,外不畏朋侪师友之议,仰不畏天,俯不畏人,猖狂妄行,恣其所欲,吾惧其不日而为小人之归也。由是而之,习以成性,居官则不畏三尺,任职则不畏简书,攫金则不畏市人。吁!士而至此,不可以为士矣,仲尼所谓小人之无忌惮者矣。夫人之所以必畏乎彼者,非为彼计也,盖将以防吾心之纵,而自律乎吾身也。是故以天子之尊,且有所畏,《诗》曰‘我其夙夜,畏天之威’,《书》曰‘成王畏相’,孰谓士大夫而可不知所畏乎!以圣贤之聪明,且有所畏,《鲁论》曰:‘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。’孰谓学者而可不知所畏乎!然则畏之时义大矣哉!余每以此自警,且以效切磋于朋友云。”先君此说出,一时流辈潜心理学者,咸以为不可易。余同年欧阳景颜跋云:“造道必有门,伊洛先觉,以持敬为造道之门,至矣,尽矣。盖敬,德之聚也。此心才敬,万理森列。此身才敬,四体端固。繇勉强至成熟,此心此身,敛然法度中,可以为人矣。然世之作伪假真者,往往窃持敬之名,盖不肖之实,内虽荏,而色若厉焉,行无防检,而步趋若安徐焉。识者病之,至有效前辈打破敬字以为讪侮者,又有以高视阔步,幅巾大袖,而乞加惩绝者。一世杰立之士,欲哀救之而志不能遂。近世叶水心作《敬亭后记》,至不以张思叔之言为然,谓敬为学者之终事。仆深疑焉。近因校文至澧阳,谒竹谷罗先生,以所著《畏说》见教,仆醒然若有所悟。呜呼!畏即敬也,使人知畏父母,畏尊长,畏天命,畏师友,畏公论,一如先生所言,欲不敬,得乎?每事有所持循而畏,则其敬也,莫非体察在己实事,见面盎背,临渊履冰。以伪自盖者,能之乎?高视阔步,幅巾大袖,假声音笑貌以为敬,求之于父母兄长师友之间,多可憾焉,人其以敬许之乎!盖先生以实而求敬,故其敬不可伪。世人以虚而求敬,故其敬或可假。是说也,羽翼吾道,其功岂浅浅哉!至此,则敬不可伪为,而攻持敬者,当自息矣。

  绍熙甲寅,太学诸生拟《劝行乐表》云:“周公欺我,愿焚《酒诰》于通衢;孔子空言,请束《孝经》于高阁。”以劝为讽,字字有来历。

  张宣公《题南城》云:“坡头望西山,秋意已如许。云影度江来,霏霏半空雨。”《东渚》云:“团团凌风桂,宛在水之东。月色穿林影,却下碧波中。”《丽泽》云:“长哦伐木诗,伫立以望子。日暮飞鸟归,门前长春水。”《濯清》云:“芙蓉岂不好,濯濯清涟漪。采去不盈把,惆怅暮忘饥。”《西屿》云:“系舟西岸边,幅巾自来去。岛屿花木深,蝉鸣不知处。”《采菱舟》云:“散策下亭舸,水清鱼可数。却上采菱舟,乘风过南浦。”六诗闲澹简远,德人之言也。

  陶渊明《赠长沙公族祖》云:“同源分派,人易世疏。慨然寤叹,念兹厥初。”老苏《族谱引》云:“服始乎衰,而至于缌,而至于无服。无服则亲尽,亲尽则情尽。情尽则喜不庆,忧不吊。喜不庆,忧不吊,则涂人也。吾所与相视如涂人者,其初兄弟也。兄弟其初,一人之身也。悲夫!”正渊明诗意,诗字少意多,尤可涵泳。

  杨诚斋初欲习宏词科,南轩曰:“此何足习,盍相与趋圣门德行科乎?”诚斋大悟,不复习,作《千虑策》,论词科可罢曰:“孟献子有友五人,孟子已忘其三。周室去班爵之籍,孟子已不能道其详,孟子亦安能中今之词科哉!”晚年作诗示儿云:“素王开国道无臣,一榜春风放十人。莫羡榜头年十八,旧春过了有新春。”

  昌黎《记梦》诗末句云:“我宁屈曲自世间,安能从汝巢神山。”朱文公定“宁”字作“能”字,谓神仙亦且护短凭愚,则与凡人意态不殊矣。我若能屈曲谄媚,自在世间可也,安用巢神山以从汝哉!正柳下惠“枉道而事人,何必去父母之邦”之意。只一字之差,意味天渊复别。

  张耳、陈余,魏之名士。秦闻此两人名,购求张耳千金,陈余五百金。二人变名姓之陈,为里监门。里吏尝笞余,余欲起,耳蹑之,使受笞。吏去,耳引余之桑下数之曰:“始吾与公言何如?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?”耳之见,过余远矣。余卒败死抵水上,而耳事汉,富贵寿考,福流子孙,非偶然也。大智大勇,必能忍小耻小忿。彼其云蒸龙变,欲有所会,岂与琐琐者校乎?东坡论子房,颍滨论刘、项,专说一“忍”字,张公艺九世同居,亦只是得此一字之力,杜牧之云“包羞忍耻是男儿”。

  舜命契敷五教,孟子以为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是也。《左氏传》:晏子曰:“君令臣共,父慈子孝,兄爱弟敬,夫和妻柔,姑慈妇听。”去朋友而言妇姑。又曰:“君令而不违,臣共而不贰,父慈而教,子孝而箴,兄爱而友,弟敬而顺,夫和而义,妻柔而正,姑慈而从,妇听而婉。”五者之中,唯兄弟妇姑专主于和顺,至于君,虽得以令臣,而不可违于理而妄作,臣虽所以共君,而不可贰于道而曲从。父慈其子,必教以义方。子孝其父,必箴其阙失。夫以和倡妇,尤当制之以义。妻以柔从夫,尤当自守以正。盖三者乃三纲也,所系尤重,故于睦雍敬爱之中,必有检方规正之道,庶几各尽其分,而三纲立矣。

  国家一统之业,其合而遂裂者,王安石之罪也。其裂而不复合者,秦桧之罪也。渡江以前,王安石之说,浸渍士大夫之肺肠,不可得而洗涤。渡江以后,秦桧之说,沦浃士大夫之骨髓,不可得而针砭。

  朝廷一有计较利害之心,便非王道。士大夫一有计较利害之心,便非儒学。绍兴间,张登为尤溪宰。视事之日,请邑之耆老人士相见,首问“天”字以何字对,皆曰“地”。又问“日”字以何字对,皆曰“月”。又问“利”字以何字对,皆曰“害”。张曰:“误矣,人只知以利对害,便只管要寻利去,人人寻利,其间多少事!‘利’字,只当以‘义’字对。”因详言义利之辩,一揖而退。

  豺能杀虎,鼠可害象;一夫足以胜禹,三户可以亡秦。

  范雎、蔡泽皆辩士,太史公以之连传。然雎倾危,泽明坦。雎幽险诡秘,危入骨肉,全是小人意态。泽方入关,便宣言欲代雎。至其所以告雎者,皆消息盈虚之正理,雎必俟泽反覆以祸福晓之,乃肯释位。泽为秦相数月,即告老,为客卿以终。进退雍容,过雎远甚。虽然,后之君子固权吝宠,如狡兔之专窟,如猩猩之嗜酒,老死而不知止,受祸而不之觉者,是又在范雎下矣。

  孟浩然诗云“江清月近人”,杜陵云“江月去人只数尺”,子美视浩然为前辈,岂祖述而敷衍之耶!浩然之句浑涵,子美之句精工。

  陆羽《茶经》,裴汶《茶述》,皆不载建品。唐末,然后北苑出焉。本朝开宝间,始命造龙团,以别庶品。厥后丁晋公漕闽,乃载之《茶录》。蔡忠惠又造小龙团以进。东坡诗云:“武夷溪边粟粒芽,前丁后蔡相笼加,吾君所乏岂此物,致养口体何陋耶!”茶之为物,涤昏雪滞,于务学勤政,未必无助。其与进荔枝桃花者不同,然充类至义,则亦宦官宫妾之爱君也。忠惠直道高名,与范、欧相亚,而进茶一事,乃侪晋公,君子之举措,可不谨哉

  东坡希慕乐天,其诗云:“应似香山老居士,世缘终浅道根深。”然乐天酝藉,东坡超迈,正自不同。魏鹤山诗云:“湓浦猿啼杜字悲,琵琶弹泪送人归。谁言苏白名相似,试看***赤壁矶。”此论得之矣。

  杨诚斋在馆中,与同舍谈及晋于宝,一吏进曰:“乃干宝,非于也。”问何以知之,吏取韵书以呈,“干”字下注云:“晋有干宝。”诚斋大喜曰:“汝乃吾;一字之师。”

  绍兴省试:《高祖能用三杰赋》。一卷文甚奇,而第四韵押“运筹帷帐”。考官以《汉书》乃“帷幄”,非“帐”字,不敢取。出院以语周益公,公曰:“有司误,非作赋者误也,《史记》正是‘帷帐’,《汉书》乃作‘幄’。”

  寿皇问王季海曰:“‘聋’字何以从‘龙耳’?”对曰:“《山海经》云:‘龙听以角,不以耳。’”荆公解“蔗”字,不得其义。一日行圃,见畦丁莳蔗横瘗之,曰:“它时节节皆生。”公悟曰:“蔗,草之庶生者也。”字义固有可得而解者,如一而大谓之天,是诚妙矣,然不可强通者甚多。世传东坡问荆公:“何以谓之波?”曰:“波者,水之皮。”坡曰:“然则滑者,水之骨也?”荆公《字说》成,以为可亚六经。作诗云:“鼎湖龙去字书存,开辟神机有圣孙。湖海老臣无四目,漫将糟粕污修门。正名百物自轩辕,野老何知强讨论。但可与人漫酱瓿,岂能令鬼哭黄昏。”盖苍颉四目,其制字成,天雨粟,鬼夜哭。漫瓿之句,言知者少也。

  王梅溪守泉,会邑宰,勉以诗云:“九重天子爱民深,令尹宜怀侧隐心。今日黄堂一杯酒,使君端为臣民斟。”邑宰皆感动。真西山帅长沙,宴十二邑宰于湘江亭,作诗曰:“从来官吏与斯民,本是同胞一体亲。既以脂膏供尔禄,须知痛痒切吾身。此邦素号唐朝古,我辈当如汉吏循。今日湘亭一杯酒,便烦散作十分春。”盖祖述梅溪而敷衍之。

  惠民之法,莫善于常平。司马温公云:“此三代圣人之法,非李悝、耿寿昌所能为也。”陈止斋曰:“《周礼》以年之上下出敛法,盖年下则出,恐谷贵伤民也,年上则敛,恐谷贱伤农也,即常平之法矣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,途有饿殍而不知发。”“检”字,一本作“敛”,盖狗彘食人食,粒米狼戾之岁也,法当敛之。途有饿殍,凶岁也,法当发之。由此而言,三代之时,无常平之名,而有常平之政,特废于衰周耳,真非耿、李所能为也。

  郭冲晦谓刘信叔曰:“处事当以简易,何则?简以制繁,易以制难,便不费力。乾坤之大,所以使万物由其宰制者,不过此二字,况于人乎!”冲晦此论,可谓洞见天地万物之理。且以用兵言之,韩信多多益办,只是一简字。狄武襄夜半破昆仑关,只是一易字。

  寥德明,字子晦,朱文公高弟也。少时梦谒大乾,梦怀刺候谒庙庑下,谒者索刺,出诸袖,视其题字云“宜教郎廖某”,遂觉。后登第,改秩,以宣教郎宰闽。请迓者及门,思前梦,恐官止此,不欲行。亲朋交相勉,乃质之文公。公曰:“待徐思之。”一夕,忽叩门曰:“得之矣。”因指案上物曰:“人与器物不同,如笔止能为笔,不能为砚;剑止能为剑,不能为琴;故其成毁久速,有一定不易之数。惟人则不然,虚灵知觉,万理兼该,固有朝为跖而暮为舜者,故其吉凶祸福,亦随之而变,难以一定言。今子赴官,但当充广德性,力行好事,前梦不足芥蒂。”子晦拜而受教。后把麾持节,官至正郎。

  ●甲编 卷四

  嘉定间,当国者惮真西山刚正,遂谓词科人每挟文章科目以轻朝廷,自后,词科不取人。虽以徐子仪之文,亦以巫咸一字之误而黜之,由是无复习者。内外制,唯稍能四六者即入选。殊不知制诰诏令,贵于典重温雅,深厚恻怛,与寻常四六不同。今以寻常四六手为之,往往褒称过实,或似启事谀词,雕刻求工,又如宾筵乐语,失王言之体矣。胡卫、卢祖皋在翰苑,草明堂赦文云,“江淮尽扫于胡尘”。太学诸生嘲之曰:“胡尘已被江淮扫,却道江淮尽扫于。”又曰:“传语胡、卢两学士,不如依样画胡卢。”端平初,患代言乏人,乃略更其制,出题明注出何书,仍许上请,中选者堂除教官。然名实既轻,习者亦少。昔孝宗朝,议者欲科举取士,以论策共为一场,制诏表章为一场,上欣然欲行之,而周益公等不主其说,遂不果行。余谓若行此法,则举子无不习王言者。习者既多,自有精工者出于其间,他时选拔而用之,何患丝纶之不雅正乎!

  杨诚斋丞零陵日,有《春日》绝句云:“梅子留酸软齿牙,芭蕉分绿与窗纱。日长睡起无情思,闲看儿童捉柳花。”张紫岩见之曰:“廷秀胸襟透脱矣!”

  与敌对垒,必分兵以扰之,设诈以疑之。扰之,则其力不给;疑之,则其心不安。力不给,则败;心不安,则遁。

  李绩临终,谓其弟德曰:“吾子孙若有志气不伦,交游非类者,必先挝杀之而后以闻。”其言严厉如此。《酉阳杂俎》载,绩孙敬业,年十许岁,勇悍异甚。绩心患之,伺其入林猎兽,纵火焚林,敬业见火至,刳所乘马,入其腹中。火过,浴血而出,迄不能害。临终之戒,为敬业发也。厥后则天之祸,敬业起兵,所谓“一А之土未干,六尺之孤何在”者,名义固正,亦狂率矣,卒歼其宗。然武氏之立,大臣力争之,以绩家事一语而定。唐之子孙,半为血肉,歼宗之祸,非天报耶?

  徐渊子诗云:“俸余拟办买山钱,却买端州古砚砖。依旧被渠驱使在,买山之事定何年?”刘改之贺其除直院启云:“以载鹤之船载书,入觐之清标如此;移买山之钱买砚,平生之雅好可知。”渊子词清雅,余尤爱其《夜泊庐山》词云:“风紧浪淘生,蛟吼鼍鸣,家人睡着怕人惊。只有一翁扪虱坐,依约三更。雪又打残灯,欲暗还明。有谁知我此时情?独对梅花倾一盏,还又诗成。”

  世传《满江红》词云:“胶扰劳生,待足后何时是足?据见定随家丰俭,便堪龟缩。得意浓时休进步,须知世事多翻覆。漫教人白了少年头,徒碌碌。谁不爱,黄金屋;谁不羡,千钟禄。奈五行不是、这般题目。枉费心神空计较,儿孙自有儿孙福。也不须采药访神仙,惟寡欲。”以为朱文公所作。余读而疑之,以为此特安分无求者之词耳,决非文公口中语。后官于容南,节推翁谔为余言,其所居与文公邻,尝举此词问公。公曰,非某作也,乃一僧作,其僧亦自号“晦庵”云。又《水调歌头》云:“富贵有余乐,贫贱不堪忧。那知天路幽险,倚伏互相酬。请看东门黄犬,更听华亭清唳,千古恨难收。何似鸱夷子,散发弄扁舟。鸱夷子,成霸业,有余谋。收身千乘卿相,归把钓鱼钩。春昼五湖烟浪,秋夜一天云月,此外尽悠悠。永弃人间事,吾道付沧洲。”此词乃文公作,然特敷衍隐括李杜之诗耳。

  杨诚斋自秘书监将漕江东,年未七十,退休南溪之上。老屋一区,仅庇风雨。长须赤脚,才三四人。徐灵晖赠公诗云:“清得门如水,贫唯带有金。”盖纪实也。聪明强健,享清闲之福十有六年。宁皇初元,与朱文公同召。文公出,公独不出。文公与公书云:“更能不以乐天知命之乐,而忘与人同忧之忧,毋过于优游,毋决于遁思,则区区者,犹有望于斯世也。”然公高蹈之志,已不可回矣。尝自赞云:“江风索我吟,山月唤我饮,醉倒落花前,天地为衾枕。”又云:“青白不形眼底,雌黄不出口中。只有一罪不赦,唐突明月清风。”

  李公甫谒真西山,丐词科文字,西山留之小饮书房。指竹夫人为题曰:“蕲春县君祝氏,可封卫国夫人。”公甫援笔立成,末联云:“吁戏!保抱携持,朕不忘两夜之寝。展转反侧,尔尚形四方之风。”西山击节。盖八字用《诗》、《书》全语,皆妇人事,而形四方之风,又见竹夫人玲珑之意。其中颂德云:“常居大厦之间,多为凉德之助。剖心析肝,陈数条之风刺;自顶至踵,无一节之瑕疵。”

  柳子厚文章精丽,而心术不掩焉,故理意多舛驳。余尝书其《骂尸虫文》后云:尸虫伏人骸窍间,狙伺隐匿,上诉之帝,意求饮食,人以是多罹咎谪,柳子憎而骂之。余谓尸虫未果有也,果有之,疑帝借以为耳目,未可骂也。世之人唯不知有尸虫,世之人而知有尸虫,则岂特摩牙奋距、昂昂然以凶毒自名者削迹于世哉!色厉内荏,声善实狠,若共、兜、少正卯辈当亦少衰矣。故余谓尸虫之有裨于世教甚大,帝之福善祸淫,有藉于尸虫甚切。帝之饮以饮食也,初非赏谗;尸虫之哓哓上诉也,亦非以谗故。仁人君子谓宜彰尸虫之功于天下,俾警焉可矣。骂者何也?且柳子何畏乎尸虫?谨修而身,宅而心,七情所动,不违其则,虽有尸虫,将焉攸诉?彼若鼓其谗颊,咀毒衔锋,谓巢由污,龙逢、比干佞,谓周、孔不仁,则帝之聪明,将怒殛之矣。奚听信以降割于我民!设或循其首以至踵,未能无面热汗下,徒憎其不为己隐,申之以骂焉,余恐祗益其诉帝之说而已。

  张宣公帅江陵,道经澧,澧之士子十数辈,执文书郊迎。公喜见须眉,就马上长揖,索其文观之,乃举刘郡守政绩。公掷其文于地曰:“诸公之来,某意其相与讲切义理之是非,启告闾阎之利病,有以见教。今乃不然,是特被十只冷馒头使耳!”跃马径去,澧守上谒,亦不请见。

  朱文公云,古者男子拜,两膝齐屈,如今之道拜。杜子春注《周礼》奇拜,以为先屈一膝,如今之雅拜,即今拜也。古者妇女以肃拜为正,谓两膝齐跪,手至地,而头不下也,拜手亦然。南北朝有乐府诗说妇人曰:“伸腰再拜跪,问客今安否。”伸腰亦是头不下也。周宣帝令命妇相见皆跪,如男子之仪。不知妇人膝不跪地,而变为今之拜者,起于何时?程泰之以为始于武后,不知是否。余观王建《宫词》云:“射生宫女尽红妆,请得新弓各自张。临上马时齐赐酒,男儿跪拜谢君王。”则唐时妇女拜不跪可证矣。

  唐子西立朝,赋《梅花》诗云:“桃花能红李能白,春深无处无颜色。不意尚有数枝梅,可是东君苦留客?”“向来开处是严冬,桃李未在交游中。只今已是丈人行,勿与年少争春风。”执政者恶其自尊,一斥不复。后以党祸谪罗浮,作诗云:“说与门前白鹭群,也须从此断知闻。诸公有意除钩党,甲乙推求恐到君。”殊有意味。又云:“鹤归辽海悲人世,猿入巴山叫月明。唯有蛊沙今好在,往来休傍水边行。”《抱朴子》云,周穆王南征,一军皆化,君子化为猿鹤,小人化为蛊沙。诗意言君子或死或贬,唯小人得志,深畏其含沙射影也。

  士大夫若爱一文,不直一文。陈简斋诗云:“从来有名士,不用无名钱。”杨伯子尝为余言:“士大夫清廉,便是七分人了。盖公忠仁明,皆自此生。”伯子,诚斋冢嗣,号东山先生,清节高文,趾美克肖。其帅番禺,将受代,有俸钱七千缗,尽以代下户输租。有诗云:“两年枉了鬓霜华,照管南人没一些。七百万钱都不要,脂膏留放小民家。”又《别石门》诗云:“石门得得泊归舟,江水依依别故侯。拟把片香投赠汝,这回欲带忘来休。”盖晋吴隐之守五羊,不市南物,归舟有香一片,举而投诸石门江中,用此事也。其帅三山,不请供给钱,以忤豪贵劾去。作诗贻先君云:“与世长多忤,持身转觉孤。夤缘新齿舌,收拾老头颅。我已诃泷吏,君谁诵《子虚》。同归灯火读,家里石渠书。”时先君与之同入闽故也。陈肤仲作《玉壶冰》、《朱丝弦》二诗送之。林自知《送行》诗云:“公来无琴鹤,公去有芒鞋。”又一幕官诗云:“从渠腰下有金带,何处山中无菜羹?”真西山入对,主上问当今廉吏,西山既以赵政夫为对。翌日又奏曰:“臣昨所举廉吏未尽,如崔与之之出蜀,唯载归サ之图籍,杨长孺之守闽,靡侵公帑之毫厘,皆当今之廉吏也。”

  东坡守杭守颍,皆有西湖,故《颍川谢表》云:“入参两禁,每玷北扉之荣;出典二州,辄为西湖之长。”秦少章诗云:“十里薰风菡萏初,我公所至有西湖。欲将公事湖中了,见说官闲事亦无。”后谪惠州,亦有西湖。杨诚斋诗云:“三处西湖一色秋,钱塘汝颍及罗浮。东坡元是西湖长,不到罗浮便得休。”

  陆务观,农师之孙,有诗名。寿皇尝谓周益公曰:“今世诗人亦有如李太白者乎?”益公因荐务观,由是擢用,赐出身为南宫舍人。尝从范石湖辟入蜀,故其诗号《剑南集》,多豪丽语,言征伐恢复事。其《题侠客图》云:“赵魏胡尘十丈黄,遗民膏血饱豺狼。功名不遣斯人了,无奈和戎白面郎。”寿皇读之,为之太息。台评劾其恃酒颓放,因自号“放翁”。作词云:“桥如虹,水如空,一叶飘然烟雨中,天教称放翁。”晚年为韩平原作《南园记》,除从官。杨诚斋寄诗云:“君居东浙我江西,镜里新添几缕丝。花落六回疏信息,月明千里两相思。不应李杜翻鲸海,更羡夔龙集凤池。道是樊川轻薄杀,犹将万户比千诗。”盖切磋之也。然《南园记》唯勉以忠献之事业,无谀辞。晚年诗和平粹美,有中原承平时气象,朱文公喜称之。

  杨东山言:《道藏经》云,蝶交则粉退,蜂交则黄退。周美成词云“蝶粉蜂黄浑退了”,正用此也。而说者以为宫妆,且以“退”为“褪”,误矣。余因叹曰,区区小词,读书不博者,尚不得其旨,况古人之文章,而可臆见妄解乎!

  唐司空图诗云:“昨日流莺今日蝉,起来又是夕阳天。六龙飞辔长相窘,更忍乘危自着鞭。”戒好色自戕者也。杨诚斋善谑,尝谓好色者曰:“阎罗王未曾相唤,子乃自求押到,何也?”即此诗之意。

  廖子晦为小官,遭长官以非理对移,殊不能堪。朱文公以书晓之云:“吾人所学,正要此处呈验,已展不缩,已进不退,只得硬脊梁与他厮捱,看如何?自家决定不肯开口告他,若到任满,便作对移,批书离任,则他许多威风都无使处矣,岂不快哉!此间有吴伯起者,不闻讲学,后闻陆子静说话,自谓有所得。及作令,被对移他邑主簿,却不肯行,百方求免。某尝笑之,以为何至如此。若对移作指使,即逐日执杖子去知府厅前唱喏。若对移作押录,即逐日抱文书去知县厅前呈覆。更做耆长壮丁,亦未妨与他去做,况主簿乎?”文公之意,盖谓心无愧作,则无入而不自得;心无贪恋,则无往而不自安。此不在于临事遇变之时,而在于平居讲学之际。讲之素精,见之素定,真知夫进退得丧、死生祸福之不足以累吾心,则虽鼎镬刀锯,视之如寝饭之安矣,况于一升黜予书之间者哉!韩昌黎云:“夫儒者之于患难,苟非其自取之,其拒而不受于怀也,若筑河堤而障屋雷;其容而消之也,若水之于海、冰之于夏日;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,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、虫飞之声;况一不缺于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间哉!”此最善形容处。

  唐人诗云:“三条烛尽钟初动,九转丹成鼎未开,明月渐低人扰扰,不知谁是谪仙才。”此唐试进士见烛之验也。白乐天奏状云:“礼部试进士,例许用书册,兼得通宵。”盖亦不禁怀挟矣。

  ●甲编 卷五

  白乐天诗云:“为问长安月,谁教不相离。”“相”字下自注云:“思必切。”乃知今俗作“厮”字者,非也。

  洪容斋云:“《易》乾坤之下,六卦皆有坎,此圣人防患备险之意也。”余谓屯、蒙,未出险者也,讼、师,方履险者也,戒之宜矣。若夫需者,燕乐之象;比者,亲附之象,乃亦有险焉。盖斧斤鸩毒,每在于衽席杯觞之间,而诩诩笑语,未必非弯弓下石者也。于此二卦,其戒尤不可不严焉。

  王荆公新法烦苛,毒流寰宇,晚岁归钟山,作《放鱼》诗云:“物我皆畏苦,舍之宁啖茹。”其与梁武帝穷兵嗜杀,而以面代牺牲者何殊?余尝有诗云:“错认苍姬六典书,中原从此变萧疏,幅巾投老钟山日,辛苦区区活数鱼。”

  张文潜云:“《诗》三百篇,虽云妇人女子、小夫贱隶所为,要之非深于文章者不能作。如‘七月在野’以下皆不道破,至‘十月入我床下’,方言是蟋蟀,非深于文章者能之乎?然是诗乃周公作,其超妙宜矣。荆公绝句云:‘昏黑投林晓更惊,背人相唤百般鸣。柴门长闭春风暖,事外还能见鸟情。’盖祖此法。”

  王景文云:“有心于避祸,不若无心于任运。”斯言固达矣,然必自反无愧,自尽无憾,乃可安之于命。伊川曰:“人之于患难,只有一个处置,尽人谋之后,却须泰然处之。”东坡曰:“知命者必尽人事,然后理足而无憾。物之有成必有坏,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,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。‘虽知其然,而君子之养身也,凡可以久生而缓死者,无不用;其治国也,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,无不为;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,此之谓知命。”

  伊川谪涪,渡江,风浪大作,舟中之人皆失色。伊川正襟端坐,神色泰然。既及岸,有樵夫问曰:“公是达后如此,是舍后如此?”伊川登岸,欲与之言,已去不可追矣。余谓惟达故舍,惟舍故达,达是智,舍是勇。夫子曰:“朝闻道夕死可矣。”使未闻道,必有贪生怖死之心,安能夕死而可哉!可者,委顺而无贪怖之心也。“朝闻道”是达,“夕死可矣”是舍,达须是平时做工夫,舍则临事自然如此。

  周益公作《胡忠简神道碑》云:“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定,义士犹或非之,孔子奚取焉,为万世计也。”盖忠简力诋和议,乞斩秦桧,而绍兴终于和戎,故以忠简比夷齐,以高宗比武王,可谓回护得体。

  王荆公少年,不可一世士,独怀刺候濂溪,三及门而三辞焉。荆公恚曰:“吾独不可自求之六经乎!”乃不复见。余谓濂溪知荆公自信太笃,自处太高,故欲少摧其锐,而不料其不可回也。然再辞可矣,三则已甚。使荆公得从濂溪,沐浴于光风霁月之中,以消释其偏蔽,则他日得君行道,必无新法之烦苛,必不斥众君子为流俗,而社稷苍生将有赖焉。呜呼!岂非天哉!

  秦虎视山东,蚕食六国,不知六国未灭,而秦先灭矣。何也?始皇乃吕不韦之子,则是赢氏为吕氏所灭也。司马氏欺人孤寡,而夺之位,不知魏灭未几,而晋亦灭矣。何也?元帝乃牛金之子,则是司马氏为牛氏所灭也。《春秋》书莒氏灭鄙,义正如此。胡致堂欲用《春秋》法,于《始皇纪》便明书吕氏,《元帝纪》便明书牛氏,以从其实。

  景公千驷,不及夷齐。颜子一瓢,乃同禹稷。孔孟垂教,深切著明,而后世利欲之私,至于包括天地,蔽遮日月。太史公曰:“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,天下嘻嘻,皆为利来。”吁!可哀也哉!

  舜诛四,周公诛二,赵广汉诛一原褚而颖川服,尹翁归诛一许仲孙而东海服。赵、尹固不足道,而所以用刑者,则舜与周公之术也。彼渭水尽赤,血流波道者,独何为哉?

  学不必博,要之有用;仕不必达,要之无愧。学而无用,涂车刍灵也;仕而有愧,鹤轩虎冠也。

  杨诚斋云:“人皆以饥寒为患,不知所患者,正在于不饥不寒尔。”此语殊有味。乞食于野人,晋重耳之所以霸。燎衣破灶而啜豆粥,汉光武之所以兴。况下此者,其可不知饥寒之味哉!

  苏养直之父伯固,从东坡游,“我梦扁舟浮震泽”之词,为伯固作也。养直“属玉双飞水满塘”之句,亦见赏于坡,称为吾家养直作此诗时,年甚少,而格律己老苍如此。绍兴间,与徐师川同召,师川赴,养直辞。师川造朝,便道过养直,留饮甚欢。二公平日对弈,徐高于苏,是日养直拈一子,笑视师川曰:“今日须还老夫下此一着。”师川有愧色。游诚之跋养直墨迹云:“后湖胸中本无轩冕,是以风神笔墨,皆自萧散,非慕名隐居者比也。士生斯世,苟无功利及人,区区奔走,老死尘埃,不如学苏养直。”

  《韵书 释豉》云:“配盐幽菽。”四字甚工。

  吴孙秀曰:“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,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。”唐李翱曰:“神尧以一旅取天下,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。”忠臣志士之叹,古今一也。

  吾郡陈国材诗曰:“红日晚天三四雁,碧波春水一双鸥。”周益公、杨诚斋盛称之。

  荆公《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泉穴》云:“水泠泠而北出,山靡靡以旁围,欲穷源而不得,竟怅望以空归。”晁无咎编《续楚词》,谓此诗具六艺群书之余味,故与其经学典策之文俱传。朱文公编《楚词后语》,亦收此篇。

  陶渊明《神释形影》诗曰:“大钧无私力,万理自森着。人为三才中,岂不以我故。”我,神自谓也。人与天地并立,而为三才,以此心之神也;若块然血肉,岂足以并天地哉!末云:“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,应尽便须尽,无复独多虑。”乃是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,泰然委顺养神之道也。渊明可谓知道之士矣。

  韩、柳文多相似,韩有《平淮碑》,柳有《平淮雅》。韩有《进学解》,柳有《起废答》。韩有《送穷文》,柳有《乞巧文》。韩有《与李翊论文书》,柳有《与韦中立论文书》。韩有《张中丞传叙》,柳有《段太尉逸事》。至若韩之《原道》、《佛骨疏》、《毛颖传》,则柳有所不能为。柳之《封建论》、《梓人传》、《晋问》,则韩有所不能作。韩如美玉,柳如精金;韩如静女,柳如名姝;韩如德骥,柳如天马。欧似韩,苏似柳。欧公在汉东,于破筐中得韩文数册,读之始悟作文法。东坡虽迁海外,亦惟以陶、柳二集自随。各有所悟入,各有所酷嗜也。然韩、柳犹用奇字重字,欧、苏唯用平常轻虚字,而妙丽古雅,自不可及,此又韩、柳所无也。

  光尧之丧,金虏来吊祭,京仲远以检正假礼部尚书为报谢使,康元弼馆伴。虏锡燕汴京,仲远与郊劳使康元弼言,请免燕,不许。请撤乐,如告哀遗留使,亦不许。至期,虏促入席,传呼不绝。仲远曰:“若不撤乐,有死而已,不敢即席。”元弼等知不可夺,乃传言曰:“请先拜酒果之赐,徐议撤乐。”仲远方率其属拜受。北典签者连呼曰:“北朝燕南使,敢不即席!”声甚厉,仲远趋退复位,甲士露刃闭门,仲远命左右叱曰:“南使执礼,何物卒徒,乃敢无礼!”排闼而出,元弼等以闻其主。仲远留馆俟命,赋诗曰:“鼎湖龙驭去无踪,三遣行人意则同。凶礼强更为吉礼,夷风终未变华风。设令耳与笙镛末,只愿身糜鼎镬中。已办淹留期得请,不辞筑馆汴江东。”越七日,竟获免乐之命。既还,孝宗劳之曰:“卿能执礼,为朕增气,何以赏卿?”对曰:“虏畏陛下威德,非畏臣也。正使臣死于虏,亦常分也,敢觊赏乎!”上喜,谓宰相曰:“京镗,今之毛遂也。”除权侍郎,以至大用。

  嘉定和戎,湖南帅曹彦约贺表云:“过也更也,何伤日月之明;赦之宥之,式彰天地之大。”一时传诵。吾郡罗蓬伯之词也。

  土卒畏将者胜,畏敌者败;爱将者胜,爱身者败。畏将则不畏敌,畏敌则不畏将。爱将则不爱身,爱身则不爱将。畏将在将之威,爱将在将之恩。有李光弼斩张用济之威,则三军股栗矣,何患其不畏将?有吴起吮士疽之恩,则赴死如归矣,何患其不爱将?虽然,戮一不用命,诛一不循律,则威振矣,不必数数然也。至若抚循之恩,则终始有所不可废。《东山》之诗,昵昵儿女语,此周之所以长。潼关之败,唐几亡矣,而仆射如父兄,识者以是占中兴焉。谋帅择将者,则何以哉?

  ●甲编 卷六

  汪圣锡代言温雅,朱文公推许之,有《玉山词章》。如赐四川宣抚虞允文辞召命不允诏云:“惟汝一德,既咨裴度而往厘;于今三年,复念周公之久外。”赐知绍兴府史浩乞宫观养亲不允诏云:“尹兹东夏,非徒昼锦之荣;循彼南陔,盖便晨羞之养。”赐陈俊卿辞左相不允诏云:“应事几之纠纷,大车以载;阅世俗之变化,直道而行。民具尔瞻,已公论之胥庆;帝赉予弼,岂宠章之敢私。”赐虞允文辞右相不允诏云:“以梦营求,孰若验事功之已试;以言寤合,孰若察志节之所安。”赐大将成闵复节钺诏云:“不以一眚掩大德,既当念功;安得壮士守四方,岂若求旧。”除郭振节度使制云:“不显亦世,尚继汾阳之休;无兢维人,孰云充国之老。”皆可喜也。

  李太白一斗百篇,援笔立成。杜子美改罢长吟,一字不苟。二公盖亦互相讥嘲,太白赠子美云:“借问因何太瘦生,只为从前作诗苦。”苦之一辞,讥其困雕镌也。子美寄太白云:“何时一樽酒,重与细论文。”细之一字,讥其欠缜密也。昌黎志孟东野云:“刿目钅术心,刃迎缕解,钩章棘句,掏擢胃肾。”言其得之艰难。赠崔立之云:“朝为百赋犹郁怒,暮作千诗转遒紧。摇毫掷简自不供,顷刻青红浮海蜃。”言其得之容易。余谓文章要在理意深长,辞语明粹,足以传世觉后,岂但夸多斗速于一时哉!山谷云:“闭门觅句陈无已,对客挥毫秦少游。”世传无已每有诗兴,拥被卧床,呻吟累日,乃能成章。少游则杯觞流行,篇咏错出,略不经意。然少游特流连光景之词,而无已意高词古,直欲追踪《骚》、《雅》,正自不可同年语也。

  《史 货殖传》曰:“贪贾三之,廉贾五之。”夫贪贾所得宜多,而反少,廉贾所得宜少,而反多,何也?廉贾知取予,贪贾知取而不知予也。夫以予为取,则其获利也大。富商豪贾,若恶贩夫贩妇之分其利,而靳靳自守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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