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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变-清-吴趼人

时间:2024-12-05作者:关注古籍府免费领取阅读:14分类:集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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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情变-清-吴趼人

情变       吴趼人 著

提要

  清代小说。八回。未完。署,趼人,即吴沃尧撰。第九、十回存目。卷首楔子列出全书回目。第九回:感义侠交情订昆弟  逞***变故起夫妻。第十回:祭法场秦白凤殉情  抚遗孤何彩鸾守节。宣统二年(1910)《上海舆论时事报》连续刊载写至第八回的一半作者去世。后收入阿英编《晚清文学丛抄*小说二卷》(1960 中华书局)

  《情变》系吴沃尧之绝笔。描写一对旧时代的小儿女的爱情悲,剧揭示了人性与礼教的深刻冲突。扬州拳师寇四爷是白莲教之遗孽,与妻寇四娘俱武艺高强,其女寇阿男自幼与本村秦白凤同学,二人青梅竹马,种下无限情根,后来阿男习练家传幻术武艺,随父母闯荡江湖卖艺,临行与白凤私订终身。

  阿男归来,闻白凤将议婚何姓,不能恝置,遂夜去明来与白凤密期幽欢,双偕连理。事发俱遭严责,白凤被叔父送往镇江避祸,阿男则被父亲胁迫离家北行。阿男爱心难泯,行至山东丰城,决意夜遁,飞骑如狂飙天落,赶回镇江偕白凤远走高飞,双栖杭州西子湖畔,三生石上永证鸳盟不期,罡风吹散鸳鸯。阿男在卖艺场中被老父捉回,为她另行择配嫁与表兄余小棠,白凤也由叔父包办另娶何彩鸾。

  小说比较成功地刻画了寇阿男对爱情的执着,痛苦的追求,带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狂热,秦白凤怯懦自私,但他也为爱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。按照回目提示,作者为这个爱情故事安排了十分惨烈的结局,寇阿男死于非命,秦白凤法场殉情,这幕雷击电闪般的人生悲剧,使小说成为一部充满了虚无幻灭之感的勘破情关因情悟道之作。

  (林薇)

  楔子

  第一回  走江湖寇四爷卖武  羡科名秦二官读书

  第二回  寇阿男京华呈色相  秦绍祖杯酒议婚姻

  第三回  思故乡浩然有归志  恣顽皮蓦地破私情

  第四回  寇四爷迁怒拟寻仇  秦二官渡江图避祸

  第五回  订姻缘留住东床客  恋情欲挟走西子湖

  第六回  筹旅费佳人施妙术  怒私奔老父捉娇娃

  第七回  甘舐犊千金嫁阿男  赋关雎百辆迎淑女

  第八回  何彩鸾含冤依老衲  秦白凤逐利作行商

第九回 感义侠交情订昆弟  逞***变故起夫妻

第十回 祭法场秦白凤殉情  抚遗孤何彩鸾守节

  楔子

  痴男怨女坠情天,开出人间并蒂莲。

  雨骤风狂双蒂落,好姻缘变恶姻缘。

  何苦纷纷说自由,若无欢喜便无愁。

  而今好悟前人语,不是冤家不聚头。

  诸公知道这八句歪诗是甚么解说?正是我说书的勘破情关悟道之言。有人驳我说:既是勘破情关,便是个无情之人,如何又说起写情小说来,岂不是自相矛盾?不知正是情到极处,方能勘得破情关。情关破后,便可以因情悟道。既然因情悟道,说起写情小说来,正好现身说法。这句话并不是我杜撰的,蒲柳泉先生曾经说过。他说:“恝者, 情之至也。”(见《聊斋志异》卷八《花姑子》) 我就拿这个“恝”字,来演说“情”字,所以这部书叫做《情变》。

  大抵情到极处,反成了不情,于是乎有变。倘无变,反不成为情,这便是本书的大概。至于书中的事迹,还要拜恳诸公,拿中国眼睛来看,不要拿外国眼睛来看。拿中国耳朵来听,不要拿外国耳朵来听。驳我的又说道:“你说的是中国话,写的是中国字,自然是中国人才听,中国人才看。况且一个人的耳朵、眼睛,那里有分中国、外国之理呢?”暖!不是这么说。因为近来有一种人,样样都要说外国好,外国人放的屁都是香的,中国的孔圣人倒是迂儒。外国的狗都是好的,中国的英雄倒是鄙夫。所崇拜的不是华盛顿,便是拿破仑。至于张睢阳、岳武穆,他是不屑齿及的。甚至于外国人的催眠术,便是心理学。中国人的蓍龟,便是荒唐。这种人不是生就的一双外国眼睛,一对外国耳朵么?

  我为什么要先说出这几句话呢?因为我所说这部书,内中带着一个白莲教的苗裔。说起来白莲教的幻术,移花接木,变影幻形,撒豆成兵,剪纸为马,诸公如果拿外国眼睛看了,外国耳朵听了,岂不又要骂小子荒唐?其实白莲教起于元朝的韩林儿, 继于明朝的王森、徐鸿儒, 有《元史》、《明史》可证的。倘使当日徐鸿儒等辈,把这幻术细为研究,用以牟利,未尝不是一个幻术名家。无奈他错了念头,以为这纸幻的马、豆幻的兵,可以当真用的。借此谋叛,所以至于一败涂地,后人就目为邪教罢了。如果诸公果然用出外国眼睛来看,外国耳朵来听。一齐摇起外国头,摆起外国手,吐了外国唾沫,开了外国口,说道:“啐!啐!呸!呸!荒唐!荒唐!没有的事!只有外国人敲碎时辰表,装入洋枪里面,放了一枪,砉然一声,那个时辰表却好好的挂在墙上。与及用火烧了钞票,仍旧可以还原的,那个才是真幻术。你所说的,都是些腐败旧话,不要听!不要听!”那么呵, 小子这部书也不要说了。诸公果然肯具了中国耳朵,中国眼睛,小子便先报出个纲目来:

  走江湖寇四爷卖武,羡科名秦二官读书。

  寇阿男京华呈色相,秦绍祖杯酒议婚姻。

  思故乡浩然有归志,恣顽皮蓦地破私情。

  寇四爷迁怒拟寻仇,秦二官渡江图避祸。

  订姻缘留住东床客,恋情欲挟走西子湖。

  筹旅费佳人施妙术,怒私奔老父捉娇娃。

  甘舐犊千金嫁阿男,赋关睢百辆迎淑女。

  何彩鸾含冤依老钠,秦白凤逐利作行商。

  感义侠交情订昆弟,逞***变故起夫妻。

  祭法场秦白凤殉情,抚遗孤何彩鸾守节。

  第一回 走江湖寇四爷卖武 羡科名秦二官读书

  一具圆槽一碗茶,登坛人羡舌生花,

  为他儿女传心事,敢秘余芬吝齿牙。

  两小无猜聚一堂,书香不及口脂香,

  只因种得情根早,延蔓情丝万里长。

  诸公!要听我这部小说,且莫嫌琐碎。待我先把白莲教的故事,先略表一二。下文听去,才有条理。原来徐鸿儒当日,收了许多的徒弟。他却也分作四科教授:第一科是移山倒海,颠倒阴阳。第二科是变形幻影,撒豆成兵。第三科是移花接木,诸般游戏。这三科大约都是障眼之法,只有第四科,是个实在工夫。你道是甚么?原来是舞剑击球,耍刀弄棒。他因为第一科过于惊人,不肯轻易教人,只有贴身的几个心腹徒弟学会。第二科也是惊人举动,他也不是容易肯教的。当日学会的,大约也是他几个心腹之人。第三科学会的人就多了。至于第四科,更是他门下的普通学,是人人尽会的。

  徐鸿儒败后,他的心腹人,都是不离左右的,自然一同被戮了。所以第一、第二两科便失传了。纵使有一两个漏网的,因为他的戏法太大,一演出来,便要惊动许多人。必要寻一个荒山野岭,没有人迹的地方,方才可以试演。既然不能常常试演,就未免慢慢的生疏了。久而久之,就没了这件事了。只有第三、第四两科,学出来的多,漏网的也不少,因此传了出来。此刻江湖上卖艺的,便是此辈。天下事有了真的,就有假的。那真的武艺高强,幻术神妙,自然容易赚钱。走了几年江湖,囊有余资,他也就归隐了。旁边人看得眼热,学得两样手法,备了一个锈了又锈的枪头,装上一根竹杆,挂上几条红缨,也说是走江湖卖艺。人家看了,都觉好笑,于是就连那真的名气,也被他带坏了。这一班人却又越弄越多,变成叫化子一般。就是那圆光、辰州符之类,也是白莲教一派。也因为假冒骗钱的多,所以才被人一概都说是假的了。

  闲话说过,言归正传。且说扬州府南门外三十里地方,有一座小小村庄,地名叫做八里铺。内中有一家人家,姓寇,他家的男子排行第四,人家都称他做寇四爷。娶了一房妻小,是瓜州镇人氏,娘家姓余,人家都称他寇四娘。这寇四爷啊,却是一个白莲教的遗孽。寇四娘的父亲余佐清,却又是个少林宗派的拳棒名家。佐清儿女无多,生平所学的拳棒,尽数传与儿女。所以寇四娘从小就学就一身武艺,善使一双雌雄双股剑,舞动起来,百十个男于近他不得。那寇四爷的家传枪棒之外,兼及呼神召将,符 治病,与及一切幻化诸般景物。然而他为人却是沉默寡言,这些幻术之类。他虽然学得件件皆精,却不肯拿出来炫人。人家有晓得的,遇了有甚么喜寿等事,请他来,求他幻化点非时花果,与及千里外的禽鱼之类,他却无不欣然乐从。并且他所幻化出来的果子,都可以任人取吃。花木禽鱼,都可以任人把玩。绝不似江湖上弄手脚的一派,闪闪烁烁,不许人近的样子。所以,近处乡村一带,没有不知道寇四爷具有神术的。好在他不拿神术骄人,平日也只勤习武事。善使一枝铁杆梨花枪,这也是他祖传白莲教的枪法。与近时所传的甚么南派、北派不同。更兼使得一手好流星锤,用一根麻绳拴了一个十多斤重的铅锤,百步外打人,百发百中。并且还有一个本事,他拿着绳头,放锤出去,任你站在多少远近,他要打着你时便打着,他不要打着你时便轻轻的碰在你鼻尖上,如果你仰面在鼻尖上放一个铜钱,他有本事把铜钱打去,人却并不受丝毫的痛。这是他们江湖卖技的人练就的真本领,凭你是算学过八线的人,立了标杆测量,也没有他那么准。所以和寇四娘匹配起来,真是一对大生就的夫妻。怎见得:

  一个是江湖上著名的好汉,一个是巾帼中绝技的佳人。一个似太史子义,善使长枪;一个似公孙大娘,善舞双剑。一个雄赳赳八面威风,一个袅婷婷双眉写月。一个言语时似舌跳春雷;一个顾盼时便眼含秋水。一个虽非面如冠玉,唇若涂朱;却是形端表正;一个虽是艳采羞花,轻云蔽月,却非搔首弄姿。

  他夫妻两个,年貌相当,所以自成亲以后,真是如鱼得水。闲暇时,便讲些武艺。寇四爷又把那幻术的秘诀授与妻子,喜得寇四娘心地聪明,善于悟会,不多几时,也都学会了。他屋后本有一片空场,闲暇时就在空场上比较刀枪,搬演幻术。寇四爷家本有薄田几亩,雇人耕种,勤勤俭俭的,还将就可以过得日子。

  这一年恰好麦熟的时候,遇了几十天的大雨,把麦都霉了,接着又是淮水大涨,从上流头冲将下来,淮安府以南一带,尽成泽国。携男带女的饥民,都顺流而下,打算渡过镇江,到江南一带乞食。寇四爷睹此情形,便和妻小商量,说道:“我家靠着父亲在时,挣下了薄田数亩,不过是个小康之家。遇了年丰岁稔,尚且怕到坐吃山空,何况遇了荒年?倘使依然坐吃,到了下半年,恐怕就不免饥寒交迫了。我家从祖父下来,都出去江湖卖武,这算是我家一个祖业。到了卑人,却不曾出过门。喜得娘子武艺高强,正是卑人的一双好帮手。我想不如出门去走一遭,侥幸呢,多赚几文回来,以为后半世享用。不然,在外赚了,在外吃用,也不至受那荒年的气。不知娘子意下如何?”寇四娘道:“官人说得是。妾也是从小儿学了舞刀弄棒,到了今日,纺绩女红,一些儿弄他不来,不能做官人的内助。倒是出门去,妾是不怕的,好歹也开开眼界,长长见识。”寇四爷听了大喜,说道:“难得娘子与我同心合意。既然如此,就便打叠起程。”夫妻两个,收拾过行李,与及一切应用家伙,结束停当,牵过一匹乌孙汗血马,把一切行李都驮在马背上。别过街邻等众,牵着马长行进发。

  出得八里铺村口时,却遇了同村的一个秦相公,手中抱着雪白肥胖的一个周岁儿子。见了寇四爷夫妻,便连忙上前招呼,说道:“四爷今日果然长行了。”寇四爷也立住了脚招呼。秦相公道:“四爷去得忽促,不曾备得杯酒饯行,既然在此相遇,就请在路旁酒店里吃三杯去。”四爷道:“怎好生受秦相公?”秦相公道:“彼此乡谊有素, 说那里话来!”说着右手抱了婴孩,左手挽了寇四爷,口中招呼着寇四娘,同到路旁酒店里,拣了座头坐下。叫酒保打了两壶酒,秦相公亲自筛了一巡酒,举杯相劝道:“四爷、四娘,请干了这一杯、今番出门,前程万里。”寇四爷夫妻两个,果然对照了一杯,说道:“多谢秦官人。我夫妻两个就和逃荒一般,出去冲风冒雨,还望甚么前程?得免叫化就是侥幸了。”秦相公叹道:“这是那里话来?像我们读了几句死书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就要想逃荒也没处投奔呢!眼见得今年麦是没了,稻子直到此刻还不能播种,再过了两个月,只怕要吃赈米了。”寇四爷道:“秦相公说那里的话!你们读书君子,有日平步青云起来,那才是前程万里呢。”大家谈谈说说,吃过几巡酒,寇四爷夫妻起身相辞。秦相公恐怕误了他路程,不便相留,便会过了酒钞,抱了孩子,送出店门,大家珍重一声别过。

  不说寇四爷夫妻出门,且把这秦相公表白一表白。他姓秦,名叫绍宗,表字亢之。也是八里铺人氏,与寇四爷住处,相去不过一箭之地,世业是半耕半读。兄弟秦绍祖,表字绳之,向未分居。虽不十分丰富,一家数口,却也冻馁无忧。亢之娶妻陈氏,前两年生了个儿子,却养不住,几个月便殇了。今年春上,又生下一个孩子,取个小名,叫做二官。可是这孩子十分命苦,出世方才弥月,陈氏便一病身亡,亢之只得用了奶娘带领。更喜得绳之妻小李氏贤慧,早晚都留心照应。亢之自从断了弦,终日无精打采。

  这一天,抱了小孩到外面闲步散心,恰好遇了寇家夫妇,饯了个行。抱了小孩二官回家,和兄弟绳之说起,说:“寇四爷大妻两个,成亲不过一年,今大双双出门去了。虽说是寇家的世业,却一半也是荒年所累。眼见得今年收成是无望的了。我们家里或者捱几天老米,还不至于怎样。至于本村的人, 恐怕有十居其九不得了的呢!”绳之道:“大哥说得是。老人家剩下来的南瓜,今年只怕用得着了。”亢之道:“兄弟说的止合了我的意思。再等几时,看真是过不去的时候,就发了出来,也小枉了老人家积存儿十年的心事。”绳之道:“可不是吗?老人家原说过的:闲时备了急时用。若到了急时还不用,倒不如不备了。并且水旱偏灾,是各处代有的。倘使各处富有之家,平时都预为之备,等到遇了饥荒年岁,就拿出来周济邻里,能得处处如此,哪里还有逃亡之人?各处都没有逃亡之民,更哪里有挺而走险之事?说起长治久安来,未必这个就是长治久安之策,然而也未尝不是长治久安之一助呢。”

  诸公,请不要把这一番话作小说听了。此刻各处闹饥荒、闹米贵的时候,也是各处谋自治的时候,自治会里的先生,何妨用戥子把这句话称一称分量,看值得研究不值得研究?如果一家办不下来,并合了十家、百家,看还办得办不得?也不枉了我说书的多一番嘴。如果诸公只当小说听了,或者当一句迂阔话听了,那就算在下的白讨厌一场。闲话休提,言归正转。

  原来秦亢之、绳之的父亲秦谦,是一位务农力穑的长者。每年在自己菜园的隙地上,种了许多南瓜。到了秋深的时候,南瓜成熟了,那大的足有三四十斤一个,小的也不下十来斤。他是个小康之家,还不至于拿南瓜当饭吃,当蔬菜呢,也吃不了多少。所以他每年南瓜成熟时,便都将来削了皮,切了块,煮个稀烂,打成了糊,却拿来糊在竹篱笆上,犹如墙上加灰一般。年年如此,糊得厚了,便把他剥下来,堆存在仓里。有了新南瓜,重新再糊。如此积存了两大仓。家人们都不知他作何用处,他也并不说明。直到临终的时候,方才吩咐儿子说:“你们享尽了太平之福,不曾尝着荒年的苦处。我积了几十年的南瓜,人人都当他是一件没用的东西,我死之后,你们千万不可把他糟蹋了。万一遇了荒年,拿出来稍为加点米,把他煮成粥施赈。这是我闲时备了作急时用的,你们千万在心。”亢之、绳之两个受了遗命,年年也照样收存。这一年恰遇了荒年,所以他弟兄提议起来,喜得志同道合,没有异言。只等认真过不去的时候,便举办起来。

  果然这一年五月里,霪雨一月,六月里又下了一场冰雹。吓得乡下人一面央了地保到县报荒,一面打了包裹,提了筐篮竹杖,携男带女的,都要逃荒去了。绳之得了这个消息,连忙出外止住众人。亢之便走到自己的秦氏家伺里,开了大门,邀了十多个上了年纪的村中父老到来,对众宣言道:“列位乡邻呀!自古说,在家千日好,出外一朝难,今年不幸遇了荒年,列位要出外谋食,在下怎好阻止?但是一层,逃荒出去的,人家看得就是叫化子。一切施粥施饭,难免馊的、臭的都夹杂在里面,这还是小事。那些地方官,还要说我们滋事,无论到了那一处、,都被他驱逐出境。流离浪荡的,还不知那一天才可以回家呢?我们历代乡邻,忽然今走散了,岂不伤心?”说到这里,那几个父老已经唏嘘流涕了。亢之又接着道:“天幸我家薄薄的有点积蓄,不至于就要逃亡。况且我先父在时,历年积存的南瓜不少,原是备作荒年之用的。在下的意思,今日便勉承父志,发了出来,与众乡邻一同享用。众位便各自归去,察看田地,有可以补种的,补种起来,有可以改种的,改种起来。天可怜我们,几个月后,还望有点收成,就可以慢慢的捱过去了。”绳之接着口道:“万一不然呀,把我们的储藏都吃完了,天气还没有转机,那时候,我弟兄们也打着包裹,和众位一伙儿逃荒去。此时断没有任着各位星散,我弟兄在家安享之理。”说到这里,那几个父老早已感激得号陶大哭起来,同声说道:“难得秦家两位相公如此周济,救了合村人的性命。将来怕不公侯万代呢!”绳之道:“我还有一句话和诸位商量。现在缺的是粮食,却不缺柴草,还望各位代请几个强壮乡邻帮帮忙,代斩几担柴草应用。从明日起,就在敝祠里面煮起粥来散放。”

  众父老听说,就都到外面去,和各人说知。一时之间,不觉欢声雷动。乡下人知识有限,不解得这是人力所为,只说是佛菩萨保佑,才出了这两个善人,登时都宣起怫号来。斩柴的斩柴,割草的割草,半日之间,那秦家祠后面空场上的柴草,就堆积如山起来。

  到了明天,秦氏兄弟果然叫了工人,把积存的南瓜搬到祠堂里面。支起锅灶,就把南瓜和水下锅熬煮起来。一众乡人,跋来报往的来领吃。亢之弟兄又亲自尝过,觉得力量太薄,恐怕不够充饥。每锅里面,又酌量加点老米,越发闹得颂声载道。真是古人说得不错:“人之欲善,谁不如我?”便有几个小康之家,听得秦家散赈,也送了几担米来。秦氏兄弟却也乐取诸人以为善,收受下来, 便用红纸写了“收某人助米若干”,标贴出去。到几时动用了, 也签贴出去,“某日支用若干”乡下人办事,本是没有条理的,然而照他那样,却是绝无弊窦。此时天气炎热,不免有点疠疫传染,亢之索性亲到扬州去买了些痧药等回来,分给众人。这么一来,老大一个荒年,一座八里铺,竟没有一个失散逃亡的。

  到了八九月里,那补种的花生、豆子、杂粮等,都慢慢有点收成之望了,人心也大定了。直到了年下,秦家积了几十年的南瓜也吃尽了,方才停赈。从此秦家出了个善人之名。遇了过年过节,那些曾经受惠的人,也有送鸡的,也有送鸭的,也有纠合了几家合送一口小猪的。却之不得,只好受了。乡下人家,只看牲畜繁盛,便是发达之机,因此秦氏比从前更觉得兴旺了。

  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亢之的儿子二官,已长成八岁了,出落得一表人材,十分可爱。怎见得:

  风神韶秀,头角睁嵘。绛唇绽朱,明眸点漆。克歧克嶷,姿容已见魁梧。学步学趋,揖让居然中节。秀外慧中,崔彦通后生第一。神清气爽,伏士标日下无双。

  八里铺合村的人,没有一个不欢喜这孩子的。这且不必说。单说这孩子,生下一个传种的红痣,却隐在左胁底下,有指顶般大小,朱砂般颜色。因为他父亲亢之,左胁下也是这么一颗,所以人家说他是个传种痣。今且表白在先,下文再见分晓。

  且说亢之闲着没事,便教他认几个字,就便也想觅个蒙师,替他开学读书。恰好遇了扬州府城一个亲戚,进了甘泉县学,送了报单喜帖来,请吃喜酒。亢之弟兄不免封了几分银子的芹敬,托便人带去送了。报单拿来帖在门口,一班乡下人见了,自然啧啧称羡。秦亢之也想起自己虽是耕读传家,却向来不曾采得芹香。喜得儿子二官,生得聪明漂亮,何不好好的教他读书,将来或者可以光大门闾,岂不是好?想罢,便和兄弟绳之商量。绳之因为妻子李氏,几年都没有生育,看得二官犹如自己儿子一般,听见要教他读书,自是欢喜。因说道:“我们本村虽然有两个蒙师, 但不过都是教两本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的材料。我们家里,自从二官出世以后,家道日见顺适,并且这孩子生得聪明,像个读书有成的。我想殷家表叔,他教小孩子最得法,闻得他自从前年失了馆地,一向闲在家里。不如请他来教二官,亲戚面上,料他也不好推辞。”亢之道:“他住在竹西亭,离此地有五里多路,不知他肯来不肯?本村里实在没有人,就等我明天亲自去走一遭,看是如何再说。”弟兄两个商量已定,到了次日一早,亢之便起身到竹西亭去,看他的殷家表叔。

  且说他那表叔,姓殷,表字曰校,是个累代以训蒙为业的,祖居在竹西亭。这一天看见表侄秦亢之到来,少不免茶烟相待。寒暄已毕,亢之便说出来意,殷曰校捋一捋两撇八字黄胡子,说道:“是呀,你家二官也到了读书年纪了。我这几年懒得出门,就许久不看见他了,长得还好吗?”亢之道:“便是因为他年纪太小,没有带得来请表叔公的安。”曰校道:“这两年我年纪大了,精神也磨不起,所以有两年没有就馆了。幸得大小儿到瓜州去就了专馆,二小儿也弄了个蒙塾,教上十多个学生,我也乐得养养静了。贤侄既然亲自到来,我也不便固执,好在一两个孩子,还不十分费神。”亢之连忙站起来,作了个揖道:“一切总求表叔费神。”曰校道:“难得贤侄想着我。你可知我殷氏,虽然累代科名蹭蹬,那教学一门,却是甚利的。你可知仪徵阮文达公?就是我先曾祖教出来的呢。高邮王引之,又是我先祖启的蒙。我老人家门下的进士、翰林,也是一大把。就是我所收的门生朱卷,不管他进土、举人,一起在内,叠起来有七八寸高呢。你今天想着了我,你家二官一定要发的。”亢之又连连作揖道:“多谢老表叔教诲他,将来得有寸进,自然都是老表叔栽培的。”曰校又正色道:“我们忝在亲戚,诸事本来不必计较,但是也要说明一句。凡事都是先小人,后君子的好。”亢之道:“束修一层,只请老表叔吩咐,小侄无不从命。”曰校道:“在他处呢,再多的钱,我也不去劳神的了。在亲戚情面上,少了我也不够,多了我也说不出,你一个月送我五百大钱罢。不过一年要作十二个月算的,一年你出六千文,遇了闰月照加五百。贽敬、节敬在外。贤侄,你看如何?”亢之道:“一切都遵命办理。但不知老表叔几时可以去得?”曰校道:“贤侄先请一步,我收拾点行李,叠起几卷书,明日就来。”亢之大喜,作别去了。

  到得明日,日校果然带了行李书箱,坐了一辆小车来了。亢之弟兄迎着,代他发付了三十文车钱,请到里面,收拾出一间书房,开了行李,庋架起几本书,设了师位,然后散坐闲谈,定了开学日子。到了那天,曰校也居然戴了一顶祖父传下来的大帽,秦二官便谒圣拜师。亢之用红纸裹了二百文,送作贽敬。曰校便替秦二官起了个学名,叫秦白凤。从此照例天天上书写字。他本来是父亲教着认过几百字的,教起来自然容易,不上两个月,把那些《三字经》、《千字文》都理过了,便读起《大学》来。一天,白凤放了学,出来见父亲,只见座上坐了一个人,亢之叫二官快来见过伯伯。白凤抬头望去,却是个不相识的人。正是:

  他年未必成娇客,此日先来见岳翁。

  要知座上坐的是谁?且待小子闲了,再来开说。

  第二回 寇阿男京华呈色相 秦绍祖杯酒议婚姻

  繁华自古说皇都,帽影鞭丝入画图。

  色即是空空即色,故呈色相惑凡夫。

  一水扬州对润州,隔江结得凤鸾俦。

  可怜月老姻缘簿,未许团圆到白头。

  当下秦白凤听得父亲分付, 便走上一步,口称“伯伯”,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。那个人连忙扶住道:“好,好,已经长得这么大了。那年我们出门的时候, 还抱在手里呢!”你道这人是谁?原来正是淮水盛涨那年出门卖艺的寇四爷。寇四爷那年带了妻小,渡过了长江,就从镇江起,沿着江岸西行。一路上耍些拳棒,赚得银钱,作为盘费。虽是栉风沐雨,却还进止自由。每到得一处地方,多则寄居几月,少亦耽搁几天。行行住住,不觉到了湖北武昌府,是个繁华所在。这个时候,寇四娘身怀六甲,已将足月,寇四爷便不住客店,赁定了房于。满意生下个男孩,便香烟有继;不期足月临盆,却生下个女娃娃来。寇四爷虽然失望,却也聊胜于无。因替他起个小名,就叫阿男。从此有了这个襁褓物,寇四娘便不能出场卖艺。寇四爷独手单拳,便觉得没甚么兴趣,因此商量取道回家。

  夫妻两个,正在商量,忽然遇了一个机会。原来武昌对岸,汉阳府地方,有一家富户,姓万,取名叫做夫强,人家都称他万员外。这万夫强坐拥百万家财,闲着没事,便想设法消遣光阴。平日养了十多位拳教师,终日驰马试剑,耍刀弄棒。闻得寇四爷是江湖上一条好汉,便备了礼物,修了书函,专差家人渡过江去聘请寇四爷,做个教师。寇四爷接了来书,看过一遍,且不收礼物,对来人说道:“承员外美意,本当前去领教,争奈我有家眷住在这里,这里又是客地,少不免常要在家里照顾一切,早晚过江不便。拜烦上覆员外,我不日就要动身回乡,等我送了家眷回乡,再来领教。”那来人道:“教师不必过虑。我家员外,为人十分慷慨,家里闲房尽多,就请连宝眷一起搬过去也不妨。”寇四爷道:“话虽如此,但未得员外面允,怎好造次?”那来人听说便道:“既然教师如此说,且待我回去禀明员外,却再来请罢。”寇四爷应允了。那来人便寄下礼物,只身回去。过了半天,又来了,说道:“员外已经分付过,指拨出一所房屋,请宝眷居住,就请教师过去。”寇四爷大喜,方才收过礼物,与寇四娘收拾起细软,抱了阿男,一同到汉阳而来。万夫强接着,十分优礼相待。寇四娘安顿过行李,也进内去见过万安人。从此寇氏夫妻,便在汉阳住下。

  寇四爷逐日价和万夫强讲究几路枪法,或与各教师比较武艺。喜得寇四爷为人和蔼,不逞高强,和别人比较,虽是本事能胜他的,也不过较一个平手,不肯使人当场没脸。这个承他情让的,自然五中感激,因此同事当中,处得十分和气。从此一住便住了五个年头,阿男已长到六岁了。万员外有个叔父在京里,官居礼部侍郎之职。因听说侄儿万夫强,连年在家耍刀弄棒,恐防他误招匪人,便写了一封书函,专人回汉阳去,只说京里有事,叫他进京去走一遭。万夫强便收拾行李动身,各教师得了这个信,便都暂时告退。寇四爷这才带了妻小,回到家乡。不免到各乡邻人家一一去道契阔。

  这天到得秦亢之家,恰好遇了白凤放学。四爷见了,便把他接在膝边道:“长得好快呀,那年我出门的时候,还抱在手里呢!今年可有九岁了?上学读书了吗?”亢之道:“八岁了。今年才请了一位先生,在家里读书。”四爷道:“好呀,我们阿男是在湖北养的,今年也六岁了。”亢之道:“原来四爷恭喜添丁了。”四爷道:“惭愧,是个女子,不过落得眼前热闹罢了。喜得他长得容易,虽然只有六岁,也有你们二官般长大了。如果秦相公不讨厌,我也想送他过来从先生读书,不知可使得?”亢之道:“四爷有意栽培女公子,这是好极的了。这里又没有第二个学生,先生也正苦过于寂寞呢。就请送过来便了。”寇四爷大喜。恰好秦绳之从外面回来,与寇四爷彼此相见。大家道过契阔,寇四爷便作别回去,与寇四娘说知,要送阿男上学的话。四娘道:“阿男才得六岁,怕早了些罢?”寇四爷道:“阿男年纪虽小,身驱却是长大的。方才在秦家,看见他家二官,已经八岁了,生得也不过阿男那点大小。我意思要早点叫他上学读书,将来你我自己再教他些武艺,教成一个义武全才,也好招一个快婿养老。”寇四娘听说,自无不允之理。当下拿历本,看定了日子,寇四爷便去置备点纸笔书籍之类。

  到了日期,便亲自送女儿阿男去上学。先见过亢之弟兄,又带到里面见过绳之的娘子,然后转到书房去拜见先生。原来亢之已经从中介绍,说定了每月送修金二百文,殷曰校乐得每月多捞他二百,就答应了。这天早起,白凤一早先到了书房。不多几时,亢之带了寇四爷,领看阿男来了。寇四爷先向殷曰校见过礼,然后叫阿男上前叩见。又叫与白凤相见过后,方才就了学位。真是一个英俊好女儿,虽然仅得六龄,却已出落得英姿绰约,态度轻盈。怎见得:

  修眉画螺,皓齿编贝。一点朱樱唇小,两旁粉颊涡圆。漆发垂肩,愈衬出梨花脸白;星眸特睐,乍舒开柳叶眉青。耳底双环摇曳,写出轻盈;额头一点焉支,增来妖媚。看此日垂髫娇女,即他年绝代佳人。

  从此,阿男就在秦家读书。绳之娘子,因为自己没有儿女,见了别人的小孩子,没有不欢喜的。况且阿男又生得粉堆成、玉琢就般的一个女孩儿,如何不爱?便和伯伯、丈夫说知,中午放学时不放阿男回去,留在家里吃中饭,到晚饭时才放他回家。因此阿男早来暮去,每日除了读书之外,便在上房和秦白凤顽耍。

  诸公!告子一句话说得最好,他说:“食、色,性也。”这好食和好色,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性情。不信“,但看小孩子出世,就解得吃奶,啼哭起来便要娘,若是用了奶娘呢,他便见了奶娘,比爹娘还要亲热,这便是好食。到了几个月,略略识得人事的时候,你试拿一张白纸、一张红纸去逗他,他伸出手来,一定是要红的,这便是好色。手抱的孩儿是断断乎没有习染的了,所以说是性也。秦白凤和寇阿男两个,一对小儿女,一个是眉清目秀,一个是齿白唇红。似此天天在一起,虽是两小无猜,却也是你爱我脸儿标致,我爱你体态轻盈。小孩子家虽然不懂得甚么,就只这点,便种下了无限情根。况且两个同在一处读书,相守到五六年,秦白凤长到了十四岁,阿男也十二岁了。

  那寇四爷送女儿去读书,不过是一时高兴。这几年读下来,阿男已经略识几个字,随便一封信,拿起来也勉强念得下了。乡下人家女儿,有了这点本事,便要算是才女的了。因此阿男到了十二岁那年,寇四爷就不叫他读书了。一则是已经心满意足,二则是因为没有于息,恐怕失了自己的家传幻术武艺,要想传给女儿。所以叫他歇了学,天天在家里,先教他些翻跟斗、耍拳脚、纵高、跳远的软工夫。秦白凤一旦失了个侣伴,便觉得读书写字都没了神采。听得阿男在家习武、天天到了放学时候,便跑到寇家去看。原来寇家门前是一片空场,寇四爷天天就在空场上教阿男,白凤便天天到空场上去看。有时碰得不巧,已经教完了,他便直到寇家里去,和阿男顽耍。好在彼此乡邻,又是两个小孩子,各无猜忌的。所以由得他哥哥、妹妹的,依旧天天在一起。

  如此又过了两年,阿男已是十四岁了。寇四爷又想起男大须婚,女大须嫁的念头,便和寇四娘商量道:“我看阿男长得实在快。你看他只得十四岁,人家见了,那一个不当地是十六七岁的人?人又生得聪明,所以我的幻术武艺,他都学得纯熟了。你我又没个于息,我想替他招个女婿养老。无奈这乡下地方,没有个出色的子弟。”这一句话未曾说完,寇四娘便接着说道:“官人说得不差。妾早就看中了一个人,说出来不知官人对不对?就是妾的侄儿余小棠。我们亲上加亲,岂不格外亲热?”原来寇四娘的父亲余佐清,世居在瓜州镇上,只生下寇四娘兄妹二人。寇四娘的哥哥叫余棠伯,生下一子,就叫小棠。家中薄有资财,前两年棠伯过了,小棠倒还能支持门户,此时已长到一十八岁了。寇四娘归宁时,早就暗中向侄儿许下了亲事,所以小棠一向不肯提亲,单等他表妹。寇四娘这天乘便说了出来,寇四爷听了,沉吟半晌道:“娘子看中的,自然不差,况且又是亲上加亲,自然是好的了。但是卑人的意思,要想带女儿出门一次,侥幸遇了个王孙公子,不然,或者配上个江湖好汉,这才遂了我的心愿呢!”寇四娘听说,心中虽不以为然,却也不便十分违拗。便道:“官人说的自是高见。但不知几时动身?到那里去?”寇四爷道:“我想北京是个天下第一繁华的所在,打算去走一遭。一则为女儿的终身大事,二来这许多年个曾走动,借此也舒舒筋骨。”当下寇四娘应允了,便择日起程,不免又到各乡邻人家去辞行。此时和秦家的交情,比以前又是不同,因此寇四娘带了阿男,专到秦家话别。绳之娘子接着款待,自不必说。

  且说秦白凤下学进来,见了阿男,自是欢喜。然而此时彼此都长大了,不免要避点嫌疑;虽然仍是有说有笑,但较之于从前耳鬓厮磨的光景,又自不同了。当下谈了几句,阿男忽的起身说道:“不知先生可在书房里?我受业一场,也应该去辞个行。”寇四娘说道:“礼该如此。你去去就来罢。”阿男对白凤道:“就烦哥哥陪我走一遭。”白凤箕着答应了。两人同到了书房,谁知殷曰校放了学,便到外头散步去了。白凤道:“先生既然出去了,我回来替妹妹说到罢。”阿男望着白凤,脸上泛了一点红,说道:“我何尝要辞甚么行,不过要和你说句体己话罢了。”白凤道:“妹妹此番出门,有甚话分付,自当洗耳恭听。”阿男脸上又红了一红,才说道:“哥哥,你到底爱我不爱?”白凤道:“妹妹说得奇,我听见你要出门,已经心焦得了不得,要想设法留住你,却又无法可设。肚子里有多少话要和你说的,却又说不出来。我此刻为了妹妹,已经心乱的了不得。妹妹还要和我打趣,我有甚不爱妹妹的道理呢?”阿男低下了头,一会儿脸上红了又红,方才颤声说道:“你如果真爱我,便请你务必等着我。”白凤也红了脸道:“我也这么想。但怕我们自己做主不来。”阿男道:“只要有心,我有法子呢!”正说到这里, 忽听得门外咳嗽了一声,殷曰校回来了。阿男端端正正的福了两福,说了辞行的话。殷曰校是一切都不关心的,随便敷衍了两句。他二人仍到上房去了。盘桓了一会,方才分手。

  且说寇四爷别过众乡邻之后,带了一妻一女,出门而去。家里养的一匹乌孙汗血马,给阿男骑了,夫妻两个,另外雇了牲口,一路上冲州过府而去。这一行却没甚耽搁,不过到了盘缠缺乏时,就地设个场子,使两路拳棒,换几文盘费罢了。走了一个多月,到了北京,拣一座客店住下。寇四爷便向店家打听,那里有个好场子可以卖艺的。店家说道:“客官要卖艺,却是好运气。这里西直门外,有一座夕照寺,因为四月初八是佛诞,初一便开庙门,足足开一个月。这一个四月之中,烧香的红男绿女,公子王孙,不计其数。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七,客官们将息两大,恰好到那里去。”寇四爷大喜道:“是难得这个好机会也。”便进来和四娘说知。

  大家将息了几天,到了四月初一,夫妻母女同到夕照寺前面,拣了一片空场,鸣锣击鼓,耍起枪棒来。一连耍了几天,生意倒也不坏。这天寇四爷对四娘说道:“我看这北京人才不少。明天初七了,初八那天,游人一定更多,我想明天拿出我的幻术来,耍他两套,多哄动些人,初八那天,就便拣个女婿。”四娘笑道:“这人山人海的,不知怎样拣法?”四爷道:“我有一个问天卖卦的法子。到了那天,把我家藏的两颗珍珠,缝在阿男靴头上,只说有谁上场来和阿男交手,能把他靴头上珠子摘去的,就把珠子赠与他。如有人果然摘得去,便与他说亲。娘子,你说这个法子使得去么?”四娘道:“万一被一个老头子,或者一个蠢陋汉子摘了去,却怎样呢?难道也把女儿嫁给他不成?”四爷道:“娘子好不聪明。果然如此,我不过拼了这颗珠子罢了,谁还和他提甚么亲?况且我们阿男手脚灵动,如果不是天缘凑合的,只怕没有人摘得他去呢。”四娘笑道:“官人的高见不差,是妾过虑了,就照这样办罢。”

  他嘴里便这么说,心中却不以为然。等寇四爷走了出去,便悄悄的和阿男说知他父亲的主意,又说道:“照你父亲的主意,将来你不知嫁到甚么地方去,岂不是活活的把我母女分开,我一向早已定了主意,要把你和表兄余小棠匹配起来。瓜州离我们家不远,时常可以往来,又是亲上加亲,岂不是好?为此,我特地关照你一声,到了那天上场的时候,千万小心,不要被人摘去。”阿男听了,回头一想:表兄余小棠生得一张紫黑面孔,举动粗莽,母亲如何叫我嫁这等人?又想起白凤哥哥生得何等秀雅,况且又同在一村居住,余小棠那里及得来他的脚后尘?况且我临走的时候,约过叫他等我,我岂可在这里配亲,自失其信?不如面子上从了母亲,暗中却把这身子留给白凤哥哥罢。等到回家时,却又再作道理。想定了主意,只向四娘点了点头,不便说出甚话。四娘以为阿男依了自己,自是欢喜。

  次日,阿男早起,便扎扮起来,梳一个堆云拥雾流苏髻,扎一副双龙抢珠金抹额,当中装一座猩红软绒英雄球,鬓边厢插一技岭南情种素馨花,耳朵下缀一对桃梢垂露珍珠环,穿一件金绣碎花玉色小紧身,肩上披一件五云捧日缨络,腰间束一条鹅黄丝织排须带,腿上穿一条玉色碎花小脚裤,足登一双挖嵌四合如意小蛮靴。结束停当,寇四娘代他披上一件百蝶穿花玉蓝夹斗篷,罩上一顶五色洒花观音兜。跨上了乌孙汗血黄骠马。寇四娘夫妻两个,亲自夹护了,到夕照寺去。这一大,围随观看的人,更是人山人海。到得夕照寺前,依旧拣了一片空场,先安顿好了他的刀枪家伙,系好了马匹。寇四娘敲起铜怔,寇四爷飞起流星锤,分开众人,然后提起了一根铁杆梨花枪,照例说了几句“鼓不打不响,话不说不明,人过要留名,雁过要留声”的话。然后对众说道:“今日在下身体有些困倦,耍不动刀枪。特叫我小女出来请教两路剑法。”说完了,寇四娘又敲起铜钲来。寇阿男便脱下观音兜,卸脱夹斗篷。提了他母亲所用的雌雄双股剑,整一整抹额,收一收束带,走上场来。摆开架子,抱着双剑,将身一转,打了个团圆和合拱,方才舞动起来,怎见得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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