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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雨斋词话-清-陈廷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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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白雨斋词话-清-陈廷焯

白雨斋词话 [清]陈廷焯撰

  

  

   ○白雨斋词话叙

  

  陈子亦峰,予戊于江南所校士也。闱中得生卷,议论英,而真意恳挚,决其为宅心纯正之士。亟荐于主司,果膺魁选。谒予于桃源署斋,温尔雅。与谈经史,悉能根究义理,贯串本原。诗古文解,皆取法乎上,必思登峰造极而后止。间论时事,因及古忠臣孝子,辄义动于色。予窃喜鉴衡不爽,而生之素所蓄积可知矣。桃源剧色,不易治,予欲维絷之,俾资赞画,以亲老辞。讵意年甫强仕而殁,尊公犹健在也。其门弟子集其词话,并所著诗词,先以付梓。予得而阅之,推本***,一归于温柔敦厚之旨,非所谓宅心纯正,蕲至于登峰造极者欤。予既幸能得一士,又甚惜得一士而未获见诸行事,第以空言传世,不能无慨于中,爰书数言,以弁简端。

  

   光绪二十年秋八月,历城汪懋琨序

  

  

  ○自叙

  

  

  

  ●卷一

  

  ○引言

  

  

  ○国初群公之病

  

  明代无一工词者差强人意,不过一陈人中而已。自国初诸公出,如五色朗畅,八音和鸣,备极一时之盛。然规模虽具,精蕴未宣。综论群公,其病有二。一则板袭南宋面目,而遗其真,谋色揣称,雅而不韵。一则专习北宋小令,务取浓艳,遂以为晏、欧复生。不知晏、欧已落下乘,取法乎下,弊将何极,况并不如晏、欧耶。反是者一陈其年,然第得稼轩之貌,蹈扬湖海,不免叫嚣。樊榭窈然而深,悠然而远,似有可观。然亦特一邱一壑,不足语于沧海之大,泰华之高也。

  

  ○学词贵得其本原

  

  

  ○作词贵沉郁

  

  作词之法,首贵沉郁,沉则不浮,郁则不薄。顾沉郁未易强求,不根柢于***,乌能沉郁。十三国变风、二十五篇楚词,忠厚之至,亦沉郁之至,词之源也。不究心于此、率尔操觚,乌有是处。

  

  ○诗词不尽同

  

  诗词一理,然亦有不尽同者。诗之高境,亦在沉郁,然或以古朴胜,或以冲淡胜,或以钜丽胜,或以雄苍胜。纳沉郁于四者之中,固是化境,即不尽沉郁,如五七言大篇,畅所欲言者,亦别有可观。若词则舍沉郁之外,更无以为词。盖篇幅狭小,倘一直说去,不留余地,虽极工巧之致,识者终笑其浅矣。

  

  ○宋词不尽沉郁

  

  唐五代词,不可及处,正在沉郁。宋词不尽沉郁,然如子野、少游、美成、白石、碧山、梅溪诸家,未有不沉郁者。即东坡、方回、稼轩、梦窗、玉田等,似不必尽以沉郁胜,然其佳处,亦未有不沉郁者。词中所贵,尚未可以知耶。

  

  ○张惠言词选

  

  

  ○温词祖离骚飞卿词全祖离骚,所以独绝千古。菩萨蛮、更漏子诸阕,已臻绝诣,后来无能为继。

  

  ○沉郁含意

  

  所谓沉郁者,意在笔先,神余言外,写怨夫思妇之怀,寓孽子孤臣之感。凡交情之冷淡,身世之飘零,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。而发之又必若隐若见,欲露不露,反复缠绵,终不许一语道破,匪独体格之高,亦见性情之厚。飞卿词,如“懒起画蛾眉。弄妆梳洗迟。”无限伤心,溢于言表。又“春梦正关情。镜中蝉鬓轻。”凄凉哀怨,真有欲言难言之苦。又“花落子规啼。绿窗残梦迷。”又“鸾镜与花枝。此情谁得知”。皆含深意。此种词,第自写性情,不必求胜人,已成绝响。后人刻意争奇,愈趋愈下,安得一二豪杰之士,与之挽回风气哉。

  

  ○温飞卿更漏子

  

  飞卿更漏子三章,自是绝唱,而后人独赏其末章梧桐树数语。胡元任云:庭筠工于造语,极为奇丽,此词尤佳。即指“梧桐树”数语也。不知梧桐树数语,用笔较快,而意味无上二章之厚。胡氏不知词,故以奇丽目飞卿,且以此章为飞卿之冠,浅视飞卿者也。后人从而和之,何耶。

  

  ○飞卿词纯是风人章法

  

  飞卿更漏子首章云:“惊塞雁,起城乌。画屏金鹧鸪。”此言苦者自苦,乐者自乐。次章云:“兰露重,柳风斜。满庭堆落花。”此又言盛者自盛,衰者自衰。亦即上章苦乐之意。颠倒言之,纯是风人章法,特改换面目,人自不觉耳。

  

  ○温飞卿菩萨蛮

  

  飞卿菩萨蛮十四章,全是变化楚骚,古今之极轨也。徒赏其芊丽,误矣。

  

  ○皇甫子奇词

  

  唐代词人,自以飞卿为冠。太白菩萨蛮、忆秦娥两阕,自是高调,未臻无上妙谛。皇甫子奇梦江南、竹枝诸篇,合者可寄飞卿庑下,亦不能为之亚也。

  

  ○中主山花子

  

  南唐中宗山花子云:“还与韶光共憔悴,不堪看。”沉之至,郁之至,凄然欲绝。后主虽善言情,卒不能出其右也。

  

  ○后主词思路凄惋

  

  后主词思路凄惋,词场本色,不及飞卿之厚,自胜牛松卿辈。

  

  ○韦端己词

  

  韦端己词,似直而纡,似达而郁,最为词中胜境。

  

  ○温韦消息相通

  

  

  ○孙孟文词不及温韦

  

  孙孟文词,气骨甚遒,措语亦多警炼。然不及温、韦处亦在此,坐少闲婉之致。

  

  ○冯正中与温韦相伯仲

  

  

  ○正中蝶恋花情词悱恻

  

  正中蝶恋花四阕,情词悱恻,可君可怨。词选云:“忠爱缠绵,宛然骚辩之义。延巳为人,专蔽嫉妒,又敢为大言。此词盖以排间异己者,其君之所以信而不疑也。”数语确当。

  

  ○正中蝶恋花四章解

  

  正中蝶恋花首章云:“浓睡觉来莺乱语。惊残好梦无寻处。”忧谗畏讥,思深意苦。次章云:“谁道闲情抛弃久。每到春来,惆怅还依旧。日日花前常病酒。不辞镜里朱颜瘦。”始终不渝其志,亦可谓自信而不疑,果毅而有守矣。三章云:“泪眼倚楼频独语。双燕来时,陌上相逢否。”忠厚恻怛,蔼然动人。四章云:“泪眼问花花不语。乱红飞过秋千去。”词意殊怨,然怨之深,亦厚之至。盖三章犹望其离而复合,四章则绝望矣。作词解如此用笔,一切叫嚣纤冶之失,自无从犯其笔端。

  

  ○正中词极凄婉之致

  

  正中菩萨蛮、罗敷艳歌诸篇,温厚不逮飞卿。然如“凭仗东流。将取离心过橘州。”又,“残日尚弯环。玉筝和泪弹。”又,“玉露不成圆。宝筝悲断弦。”又,“红烛泪阑干。翠屏烟浪寒。”又,“云雨已荒凉。江南春草长。”亦极凄婉之致。

  

  ○北宋词古意渐远

  

  北宋词,沿五代之旧,才力较工,古意渐远。晏、欧著名一时,然并无甚强人意处。即以艳体论,亦非高境。

  

  ○晏欧词近正中

  

  晏、欧词雅近正中,然貌合神离,所失甚远。盖正中意余于词,体用兼备,不当作艳词读。若晏、欧不过极力为艳词耳,尚安足重。

  

  ○好作纤巧语为晏欧之罪人

  

  文忠思路甚隽,而元献较婉雅。后人为艳词,好作纤巧语者,是又晏、欧之罪人也。

  

  ○晏几道工于言情

  

  诗三百篇,大旨归于无邪。北宋产晏小山工于言情,出元献、文忠之右,然不免思涉于邪,有失风人之旨。而措词婉妙,则一时独步。

  

  ○小山词曲折深婉

  

  

  ○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

  

  

  ○苏辛不相似

  

  苏、辛并称,然两人绝不相似。魄力之大,苏不如辛。气体之高,辛不逮苏远矣。东坡词寓意高远,运笔空灵,措语忠厚,其独至处,美成、白石亦不能到。昔人谓东坡词非正声,此特拘于音调言之,而不究本原之所在。眼光如豆,不足与之辩也。

  

  ○东坡词别有天地

  

  词至东坡,一洗绮罗香泽之态,寄慨无端,别有天地。水调歌头、卜算子[雁]、贺新凉、水龙吟诸篇,尤为绝构。

  

  ○东坡词人不易学

  

  太白之诗,东坡之词,皆是异样出色。只是人不能学,乌得议其非正声。

  

  ○耆卿词善于铺叙

  

  耆卿词,善于铺叙,羁旅行役,尤属擅长。然意境不高,思路微左,全失温、韦忠厚之意。词人变古,耆卿首作俑也。

  

  ○蔡伯世论词陋极

  

  蔡伯世云:“子瞻辞胜乎情,耆卿情胜乎辞,辞情相称者,惟少游而已。”此论陋极。东坡之词,纯以情胜,情之至者,词亦至。只是情得其正,不似耆卿之喁喁儿女私情耳。论古人词,不辩是非,不别邪正,妄为褒贬,吾不谓然。

  

  ○东坡少游皆情余于词

  

  东坡、少游,皆是情余于词。耆卿乃辞余于情。解人自辨之。

  

  ○黄不如秦

  

  

  ○黄九于词直是门外汉

  

  黄九于词,直是门外汉,匪独不及秦、苏,亦去耆卿远甚。

  

  ○秦柳不可相提并论

  

  秦少游自是作手,近开美成,导其先路,远祖温、韦,取其神不袭其貌,词至是乃一变焉。然变而不失其正,遂令议者不病其变,而转觉有不得不变者。后人动称秦、柳,柳之视秦,为之奴隶而不足者,何可相提并论哉。

  

  ○少游词最深厚沉著

  

  少游词最深厚,最沈著。如“柳下桃蹊,乱分春色到人家。”思路幽绝,其妙令人不能思议。较“郴江幸自绕郴山,为谁流下潇湘云”之语,尤为入妙。世人动訾秦七,真所谓井蛙谤海也。

  

  ○少游满庭芳诸阕

  

  少游满庭芳诸阕,大半被放后作,恋恋故国,不胜热中,其用心不逮东坡之忠厚。而寄情之远,措语之工,则各有千古。

  

  ○少游俚词亦不少

  

  少游名作甚多,而俚词亦不少,去取不可不慎。

  

  ○张纟延论苏秦词似是而非

  

  张纟延云:“少游多婉约,子瞻多豪放,当以婉约为主。”此亦似是而非,不关痛痒语也。诚能本诸忠厚,而出以沉郁,豪放亦可,婉约亦可,否则豪放嫌其粗鲁,婉约又病其纤弱矣。

  

  ○方回词允推神品

  

  方回词,胸中眼中,另有一种伤心说不出处,全得力于楚骚,而运以变化,允推神品。

  

  ○方回词极沉郁

  

  方回词极沉郁,而笔势却又飞舞,变化无端,不可方物,吾乌乎测其所至。方回踏莎行[荷花]云:“断无蜂蝶慕幽香。红衣脱尽芳心苦。”下云:“当年不肯嫁东风,无端却被秋风误。”此词骚情雅意,哀怨无端,读者亦不自知何以心醉,何以泪堕。浣溪沙云:“记得西楼凝醉眼,昔年风物似而今。只无人与共登临。”只用数虚字盘旋唱叹,而情事毕现,神乎技矣。世第赏其梅子黄时雨一章,犹是耳食之见。

  

  ○吴贺浣溪沙结句

  

  浣溪沙结句,贵情余言外,含蓄不尽。如吴梦窗之“东风临夜冷于秋”、贺方回之“行云可是渡江难”,皆耐人玩味。

  

  ○毛泽民与晁无咎词

  

  毛泽民词,意境不深,间有雅调。晁无咎则有意蹈扬湖海,而力又不足。于此中真消息,皆未梦见。

  

  ○词至美成乃有大宗

  

  词至美成,乃有大宗。前收苏、秦之终,复开姜、史之始。自有词人以来,不得不推为巨擘。后之为词者,亦难出其范围。然其妙处,亦不外沉郁顿挫。顿挫则有姿态,沉郁则极深厚。既有姿态,又极深厚,词中三昧亦尽于此矣。今之谈词者亦知尊美成。然知其佳,而不知其所以佳。正坐不解沉郁顿挫之妙。彼所谓佳者,不过人云亦云耳。摘论数条于后,清真面目,可见一斑。

  

  ○美成词无处不郁

  

  美成词极其感慨,而无处不郁,令人不能遽窥其旨。如兰陵王[柳]云:“登临望故国,谁识京华倦客”二语,是一篇之主。上有“堕堤上,曾见几番,拂水飘绵送行色”之句,暗伏倦客之根,是其法密处。故下接云:“长亭路,年去岁来,应折柔条过千尺。”久客淹留之感,和盘托出。他手至此,以下便直抒愤懑矣,美成则不然。“闲寻旧踪迹”二叠,无一语不吞吐。只就眼前景物,约略点缀,更不写淹留之故,却无处非淹留之苦。直至收笔云:“沉思前事,似梦里、泪暗滴。”遥遥挽合,妙在才欲说破,便自咽住,其味正自无穷。六丑[蔷薇谢后作]云:“为问家何在。”上文有“怅客里光阴虚掷”之句,此处点醒题旨,既突兀又绵密,妙只五字束住。下文反覆缠绵,更不纠缠一笔,却满纸是羁愁抑郁,且有许多不敢说处,言中有物,吞吐尽致。大抵美成词一篇皆有一篇之旨,寻得其旨,不难迎刃而解。否则病其繁碎重复,何足以知清真也。

  

  ○美成满庭芳

  

  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者,正是顿挫之妙。如满庭芳[夏日溧水无想山作]上半阕云:“人静乌鸢自乐。小桥外、亲绿溅溅。凭栏久,黄芦苦行,拟泛九江船。”正拟纵乐矣,下忽接云:“年年。如社燕,飘流瀚海,来寄修椽。且莫思身外,长近西半球前。憔悴江南倦客,不堪听、急管繁弦。歌筵畔,先安枕簟,容我醉时眠。”是乌鸢虽乐,社燕自苦。九江之船,卒未尝泛。此中有多少说不出处,或是依人之苦,或有患失之心。但说得虽哀怨,却不激烈。沈郁顿挫中,别饶蕴藉。后人为词,好作尽头语,令人一览无余,有何趣味。

  

  ○美成菩萨蛮

  

  美成菩萨蛮上半阕云:“何处望归舟。夕阳江上楼。”思慕之极,故哀怨之深。下半阕云:“深院卷帘看。应怜江上寒。”哀怨之深,亦忠爱之至。似此不必学温、韦,已与温、韦一鼻孔出气。

  

  ○美成齐天乐

  

  

  ○美成玉楼春

  

  美成词,有似拙实工者。如玉楼春结句云:“人如风后入江云,情似雨余黏地絮。”上言人不能留,下言情不能已。呆作两譬,别饶姿态,却不病其板,不病其纤,此中消息难言。

  

  ○美成浪淘沙慢

  

  美成词,操纵处有出人意表者。如浪淘沙慢一阕,上二叠写别离之苦。如“掩红泪、玉手亲折”等句,故作琐碎之笔。至末段云:“罗带光销,纹衾叠,连环解、旧香顿歇。怨歌水、琼壶敲尽缺。恨春去不与人期,弄夜色,空余满地梨花雪。”蓄势在后,骤雨飘风不可遏抑。歌至曲终,觉万汇哀鸣,天地变色。老杜所谓“意惬关飞动,篇终接混茫”也

  

  ○美成解语花

  

  美成解语花[元宵]后半阕云:“因念帝城放夜,望千门如画。嬉笑游冶,钿车罗帕。相逢处,自有暗尘随马。年光是也。惟只见旧情衰谢。清漏移,飞盖归来,从舞休歌罢。”纵笔挥洒,有水逝云卷,风驰电掣之感。

  

  ○美成夜飞鹊

  

  

  ○美成小令以警动胜

  

  美成小令,以警动胜。视飞卿色泽较淡,意态却浓。温、韦之外,辊有独至处。

  

  ○陈子高词婉雅闲丽

  

  陈子高词婉雅闲丽,暗合温、韦之旨。晁无咎、毛泽民、万俟雅言等,远不逮也。

  

  ○陈简斋临江仙逼近大苏

  

  陈简斋无住词,未臻高境。惟临江仙云:“忆昔午桥桥上饮,坐中都是豪英。长沟流月去无声。杏花疏影里,吹笛到天明。二十余年成一梦,此身虽在堪惊。闲登小阁眺新晴。古今多少事,渔唱起三更。”笔意超旷,逼近大苏。

  

  ○朱希真渔父五篇

  

  朱希真春雨细如尘一阕,饶有古意。至渔父五篇,虽为皋文所质,然譬彼清流之中,杂以微尘。如四章结句“有何人留得”、五章结句“有何人相识”,一经道破,转嫌痕迹,不如并删去为妙。余最爱其次章结句云:“昨夜一江风雨,都不曾听得。”此中有真乐,未许俗人问津。又三章结句云:“经过子陵滩半,得梅花消息。”静中生动,妙合天机,亦先生晚遇之兆。

  

  ○辛稼轩词中之龙

  

  辛稼轩,词中之龙也,气魄极雄大,意境却极沉郁。不善学之,流入叫嚣一派,论者遂集矢于稼轩,稼轩不受也。

  

  ○稼轩有粗鲁词

  

  稼轩词如永遇乐[京口北固亭怀古、]南乡子[登京口北固亭、]浪淘沙[山寺夜作、]瑞鹤轩[南涧双溪楼]等类,才气虽雄,不免粗鲁。世人多好读之,无怪稼轩为后世叫嚣者作俑矣。读稼轩词者,去取严加别白,乃所以爱稼轩也。

  

  ○稼轩词以贺新郎一篇为冠

  

  

  ○稼轩水调歌头

  

  稼轩水调歌头诸阕,直是飞行绝迹。一种悲愤慷慨郁结于中,虽未能痕迹消融,却无害其为浑雅。后人未易摹亻放。

  

  ○稼轩词仿佛魏武诗

  

  稼轩词仿佛魏武时,自是有大本领、大作用人语。

  

  ○余所爱之辛词

  

  稼轩词着力太重处,如破阵子[为陈同甫赋壮诗以寄之、]水龙吟[过南涧双溪楼]等作,不免剑拔弩张。余所爱者,如“红莲相倚深如怨,白鸟无言定是愁。”又,“不知筋力衰多少,但觉新来懒上楼。”又,“城中桃李愁风雨,春在溪头荠菜花”之类,信笔写去,格调自苍劲,意味自深存。不必剑拔弩张,洞穿已过七札,斯为绝技。

  

  ○稼轩鹧鸪天

  

  稼轩鹧鸪天云:“却将万字平戎策,换得东家种树书。”哀而壮,得毋有烈士暮年之慨耶。

  

  ○稼轩临江仙

  

  稼轩临江仙后半阕云:“别浦鲤鱼何日到,锦书封恨重重。海棠花下去年逢。也应随分瘦,忍泪觅残红。”婉雅芊丽。稼轩亦能为此种笔路,真令人心折。

  

  ○稼轩蝶恋花

  

  稼轩蝶恋花[元日立春]云:“今岁花期消息定。只愁风雨无凭准。”盖言荣辱不定,迁谪无常。言外有多少哀怨,多少疑惧。

  

  ○稼轩摸鱼儿

  

  稼轩“更能消几番风雨”一章,词意殊怨。然姿态飞动,极沉郁顿挫之致。起处“更能消”三字,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,真是有力如虎。

  

  ○稼轩菩萨蛮

  

  稼轩菩萨蛮一章[书江西造口壁,]用意用笔,洗脱温、韦殆尽,然大旨正见吻合。

  

  ○稼轩最不工绮语

  

  稼轩最不工绮语。“寻芳草”一章,固属笑柄,即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及“玉觞泪满却停觞,怕酒似、郎情薄”,亦了无余味。惟“尺书如今何处也,绿云依旧无踪迹”。又“芳草不迷行客路,垂杨只碍离人目”为婉妙。然可作无题,亦不定是绮言也。

  

  ○龙川词合者寥寥

  

  陈同甫豪气纵横,稼轩几为所挫。而龙川词一卷,合者寥寥,则去稼轩远矣。

  

  ○同甫水调歌头

  

  同甫水调歌头云:“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。”精警奇肆,几于握拳透爪。可作中兴露布读,就词论,则非高调。

  

  ○词衰于刘蒋

  

  刘改之、蒋竹山,皆学稼轩者。然仅得稼轩糟粕,既不沉郁,又多支蔓。词之衰,刘、蒋为之也。板桥论词云:“少年学秦、柳,中年学苏、辛,老年学刘、蒋。”真是盲人道黑白,令我捧腹不禁。

  

  ○改之全学稼轩皮毛

  

  

  ○竹山词外强中乾

  

  

  ○竹山词多不接处

  

  竹山词多不接处。如贺新郎云“竹几一灯人做梦”,可称警句。下接云:“嘶马谁行古道。”合上下文观之,不解所谓。即云托诸梦境,无源可寻,亦似接不接。下云:“起搔首、窥星多少。”盖言梦醒。下云:“月有微黄,篱无影。”又是警句。下接云:“挂牵牛数朵青花小,秋太淡、添红枣。”此三句,无味之极,与通首词意,均不融洽。所谓外强中乾也。古人脱接处,不接而接也,竹山不接处,乃真不接也。大抵刘、蒋之词,未尝无笔力,而理法气度,全不讲究。是板桥、心余辈所祖,乃词中左道。有志复古者,当别有会心也。

  

  ○后村与安国相伯仲

  

  张安国词,热肠郁思,可想见其为人。刘后村则感激豪宕,其词与安国相伯仲,去稼轩虽远,正不必让刘、蒋。世人多好推刘、蒋,直以为稼轩后劲,何耶。

  

  ○知稼翁词气和音雅

  

  

  ○知稼翁眼儿媚

  

  知稼翁以与赵鼎善,为秦桧所忌,至窜之岭南。其眼儿媚[梅调和傅参议韵]云:“一枝雪里冷光浮,空自许清流。如今憔悴,蛮烟瘴雨,谁肯寻搜。昔年曾共孤芳醉,争插玉钗头。天涯幸有,惜花人在,杯酒相酬。”情见乎词矣,而措语未尝不忠厚。

  

  ○放翁词去稼轩甚远

  

  放翁词亦为当时所推重,几欲与稼轩颉颃。然粗而不精,枝而不理,去稼轩甚远。大抵稼轩一体,后人不易学步。无稼轩才力,无稼轩胸襟,又不处稼轩境地,欲于粗莽中见沉郁,其可得乎。

  

  ○放翁鹊桥仙

  

  放翁词惟鹊桥仙[夜闻杜鹃]一章,借物寓言,较他作为合乎古。然以东坡卜算子[雁]较之,相去殆不可道里计矣。

  

  ●卷二

  

  ○姜尧章词清虚骚雅

  

  姜尧章词,清虚骚雅。每于伊郁中饶蕴藉,清真之劲敌,南宋一大家也。梦窗、玉田诸人,未易接武。

  

  ○白石词中寄慨

  

  南渡以后,国势日非。白石目击心伤,多于词中寄慨。不独暗香、疏景二章,发二帝之幽愤,伤在位之无人也。特感慨全在虚处,无迹可寻,人自不察耳。感慨时事,发为诗歌,便已力据上游,特不宜说破,只可用比兴体。即比兴中,亦须含蓄不露,斯为沉郁,斯为忠厚。若王子文之西河,曹西士之和作,陈经国之沁园春,方巨山之满江红、水调歌头,李秋田之贺新凉等类,慷慨发越,终病浅显。南宋词人,感时伤事,缠绵温厚者,无过碧山,次则白石。白石郁处不及碧山,而清虚过之。

  

  ○白石词格调最高

  

  

  ○白石气体超妙

  

  美成、白石,各有至处,不必过为轩轾。顿挫之处,理法之精,千古词综,自属美成。而气体之超妙,则白石独有千古,美成亦不能至。

  

  ○美成白石各有独至处

  

  美成词于浑灏流转中,下字用意,皆有法度。白石则如白云在空,随风变灭。所谓各有独至处。

  

  ○白石扬州慢

  

  白石扬州慢[淳熙丙申至日过扬州]云:“自胡马窥江去后,废池乔木,犹压言兵。渐黄昏、清角吹寒,都在空城”数语,写兵燹后情景逼真。“犹厌言兵”四字,包括无限伤乱语。他人累千百言,亦无此韵味。

  

  ○白石短章不可及

  

  白石长调之妙,冠绝南宋,短章亦有不可及者。如点绛唇[丁未过吴淞作]一阕,通首只写眼前景物。至结处云:“今何许。凭栏怀古。残柳参差舞。”感时伤事,只用“今何许”三字提唱。“凭栏怀古”以下,仅以残柳五字,咏叹了之。无穷哀感,都在虚处。令读者吊古伤今,不能自止。洵推绝调。

  

  ○白石齐天乐

  

  白石齐天乐一阕,全篇皆写怨情。独后半云:“笑篱落呼灯,世间儿女。”以无知儿女之乐,反衬出有心人之苦,是为入妙。用笔亦别有神味,难以言传。

  

  ○白石湘月

  

  白石湘月云:“暗柳萧萧,飞星冉冉,夜久知秋冷。”写夜景高绝。点缀之工,意味之永,他手亦不能到。

  

  ○白石词开玉田一派

  

  

  ○白石石湖仙

  

  白石石湖仙一阕,自是有感而作,词亦超妙入神。惟“玉友金蕉,玉人金缕”八字,鄙俚纤俗,与通篇不类。正如贤人高士中,著一伧父,愈觉俗不可耐。

  

  ○白石翠楼吟

  

  白石翠楼吟[武昌安远楼成]后半阕云:“此地宜有神仙,拥素云黄鹤,与君游戏。玉梯凝望久,叹芳草萋萋千里。天涯情味。仗酒祓清愁,花消英气。”一纵一操,笔如游龙,意味深厚,是白石最高之作。此词应有所刺,特不敢穿凿求之。

  

  ○竹屋不及梅溪

  

  竹屋、梅溪并称,竹屋不及梅溪远矣。梅溪全祖清真,高者几于具体而微。论其骨韵,犹出梦窗之右。

  

  ○彭骏孙论史邦卿不当其实

  

  彭骏孙云:南宋词人,如白石、梅溪、竹屋、梦窗、竹山诸家之中,当以史邦卿为第一。昔人称其“分镳清真,平睨方回,纷纷天变行辈,不足比数”,非虚言也。此论推扬太过,不当其实。三变行辈,信不足数。然同时如东坡、少游,岂梅溪所能压倒。至以竹屋、竹山与之并列,是又浅视梅溪。大约南宋词人,自以白石、碧山为冠,梅溪次之,梦窗、玉田又次之,西麓又次之,草窗又次之,竹屋又次之。竹山虽不论可也。然则梅溪虽佳,亦何能超越白石,而与清真抗哉。

  

  ○梅溪东风第一枝

  

  梅溪东风第一枝[立春]精妙处,竟是清真高境。张玉田云:“不独措词精粹,又且见时节风物之感。”乃深知梅溪者。余尝谓白石、梅溪皆祖清真,白石化矣,梅溪或稍逊焉。然高者亦未尝不化,如此篇是也。

  

  ○梅溪独绝处

  

  梅溪词,如:“碧袖一声歌,石城怨、西风随去。沧波荡晚,菰蒲弄秋,还重到断魂处。”沉郁之至。又,“三年梦冷,孤吟意短,屡烟钟津鼓。屐齿厌登临,移橙后,几番凉雨。”亦居然美成复生。又临江仙结句云:“枉教装得旧时多。向来箫鼓地,曾见柳婆娑。”慷慨生哀,极悲极郁。较“临断岸、新绿生时,是落红、带愁流处”之句,尤为沉至。此种境界,却是梅溪独绝处。

  

  ○梅溪玉蝴蝶

  

  梅溪玉蝴蝶云:“一笛当楼,谢娘悬泪立风前。”幽怨似少游,清切如美成,合而化矣。

  

  ○竹屋词非竹山所及

  

  竹屋词最隽快,然亦有含蓄处。抗行梅溪则不可。要非竹山所及。

  

  ○竹屋词用比意

  

  竹屋“春风吹绿湖边草”一章,纯用比意,为集中最纯正最深婉之作。他如贺新郎[梅]之“开遍西湖春意烂,算群花正作江山梦。吟思怯、暮云重。”此类不过聪俊语耳,无关大雅。

  

  ○陈唐卿论高史词殊谬

  

  陈唐卿云:“竹屋、梅溪词,要是不经人道语,其妙处,少游、美成亦未及也。”此论殊谬。夫梅溪求为少游、美成而不足者,竹屋则去之愈远,乌得谓周、秦所不及。且作词只论是非,何论人道与不道。若不观全体,不究本原,徒取一二聪明新巧语,遂叹为少游、美成所不能及,是亦妄人也已矣。

  

  ○宋人论梦窗多失之诬

  

  梦窗在南宋,自推大家。惟千古论梦窗者,多失之诬。尹惟晓云:“求词于吾宋,前有清真,后有梦窗,此非予之言,四海之公言也。”为此论者,不知置东坡、少游、方回、白石等于何地。沈伯时云:“梦窗深得清真之妙,但用事下语太晦处,人不易知。”其实梦窗才情超逸,何尝沉晦。梦窗长处,正在超逸之中,见沉郁之意,所以异于刘、蒋辈,乌得转以此为梦窗病。至张叔夏云:“吴梦窗如七宝楼台,眩人眼目,拆碎下来,不成片段。”此论亦余所未解。窃谓七宝楼台,拆碎不成片段,以诗而论,如太白牛渚西江夜一篇,却合此境。词惟东坡水调歌头近之。若梦窗词,合观通篇,固多警策。即分摘数语,亦自入妙,何尝不成片段耶。总之,梦窗之妙,在超逸中见沉郁,不及碧山、梅溪之厚,而才气较胜。

  

  ○张惠言不知梦窗

  

  

  ○梦窗高阳台

  

  梦窗高阳台一篇[落梅],既幽怨,又清虚,几欲突过中仙、咏物诸篇,是集中最高之作,词选何以不录。

  

  ○梦窗精于造句

  

  梦窗精于造句,超逸处则仙骨珊珊,洗脱凡艳。幽索处,则孤怀耿为,别缔古欢。如高阳台[落梅]云:“宫粉雕痕,仙云堕影,无人野水荒湾。古石埋香,金沙锁骨连环。南楼不恨吹横笛,恨晓风千里关山。半飘零,庭上黄昏,月冷阑干。”又云:“细雨归鸿,孤山无限春寒。”瑞鹤仙云:“怨柳凄花,似曾相识。西风破屐林下路,水边石。”祝英台近[除夜立春]云:“剪红情,裁绿意,花信上钗股。残日东风,不放岁华去。”又[春日客龟溪游废园]云:“绿暗长亭,归梦趁风絮。”水龙吟[惠泉山]云:“艳阳不到青山,淡烟冷翠成秋苑。”满江红[氵殿山湖]云:“对两蛾犹锁,怨绿烟中。秋色未教飞尽雁,夕阳长是坠疏钟。”点绛唇[试灯夜初晴]云:“情如水。小楼薰被。春梦笙歌里。”又云:“征衫贮、旧寒一缕,泪泾风帘絮。”莺啼序云:“暝堤空、轻把斜阳,总还鸥鹭。”八声甘州[游灵崖]云:“箭径酸风射眼,腻水染花腥。”又云:“连呼酒,上琴台去,秋与云平。”俱能超妙入神。

  

  ○梦窗有俚词

  

  

  ○梦窗金缕曲

  

  梦窗金缕曲[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]云:“华表月明归夜鹤,问当时花竹今如此。枝上露,溅清泪。”后叠云:“此心与东君同意。后不如今今非昔。两无言、相对沧浪水。怀此恨,寄残醉。”感慨身世,激烈语偏说得温婉,境地最高。若文及翁之“借问孤山林处士,但掉头笑指梅花蕊。天下事,可知矣。”不免有张眉怒目之态。

  

  ○陈西麓词中正轨

  

  陈西麓词,和平婉雅,词中正轨。张叔夏云:“词欲雅而正,志之所之,一为物所役,则失其雅正之音。近代陈西麓,所作平正,亦有佳者。”夫平正则难见其佳,平正而有佳者,乃真佳也。求之于诗,十九首后,其惟陶渊明乎。词惟西麓近之。有志于古者,三复西麓词,一切流荡忘反之失,不化而化矣。

  

  ○西麓在中仙梦窗之间

  

  西麓词在中仙、梦窗之间。沉郁不及碧山,而时有清超处。超逸不及梦窗,而婉雅犹过之。

  

  ○西麓八宝妆起句

  

  西麓八宝妆起句云:“望远秋平。”起四字便耐人思,却似日湖渔唱词境,用作西麓全集赞语,亦无不可。

  

  ○西麓八宝妆

  

  西麓八宝妆云:“琴心锦意暗懒,又争奈西风吹恨醒。”其有感于为制置司参议官时乎。然不肯仕元之意,已决于此矣,正不必作激烈语。

  

  ○西麓词耐人玩味

  

  

  ○西麓取法清真

  

  西麓亦是取法清真,集中和美成者十有二三,想见服膺之意。特面目全别,此所谓脱胎法。

  

  ○西麓西湖十咏

  

  西麓西湖十咏,多感时之语,时时寄托,忠厚和平,真可亚于中仙。下视草窗十阕,直不足比数矣。如探春[苏堤春晓]云:“搔首卷帘看,认何处六桥烟柳。”秋霁[平湖秋月]云:“对西风凭谁问取,人间那得有今夕。应笑广寒宫殿窄。露冷烟淡,还看数点残星,两行新雁,倚楼横笛。”扫花游[雷峰夕照]云:“可惜流年,付与朝钟暮鼓。”蓦山溪[花港观鱼]云:“宫沟泉滑,怕有题红句。钩饵已忘机,都付与人间儿女。濠梁兴在,鸥鹭笑人痴,三湘梦,五湖心,云水苍茫处。”齐天乐[南屏晚钟]云:“御苑烟花,宫斜露草,几度西风弹指。”似此之类,皆令人思。读之既久,其味弥长。诸词作于景定癸亥岁,阅十余年,宋亡矣。三湘梦三句,推开说,先生其有遗世之心乎。

  

  ○周公瑾刻意学清真

  

  周公瑾词,刻意学清真。句法字法,居然合拍。惟气体究去清真已远。其高者可步武梅溪,次亦平视竹屋。

  

  ○公瑾木兰花慢十章

  

  公瑾木兰花慢[西湖十景]十章,不过无谓游词耳,蓉塘诗话独赏之,何也。

  

  ○公瑾一萼红

  

  

  ○公瑾献仙音

  

  公瑾献仙音[吊雪香亭梅]云:“一片古今愁,但废绿平烟空远。无语消魂,对斜阳衰草泪满。”又“西冷残笛,低送数声春怨。”即杜诗“回首可怜歌舞地”之意。以词发之,更觉凄惋。水龙吟[白莲]云:“擎露盘深,忆君凉夜,暗倾铅水,想鸳鸯、正结梨云好梦,西风冷,还惊起。”词意兼胜,似此亦居然碧山矣。

  

  ○草窗绝妙好词选

  

  

  ○王碧山词诗中曹杜

  

  王碧山词,品最高,味最厚,意境最深,力量最重。感时伤世之言,而出以缠绵忠爱。诗中之曹子建、杜子美也。词人有此,庶几无憾。

  

  ○论南宋词家

  

  南宋词家白石、碧山,纯乎纯者也。梅溪、梦窗、玉田辈,大纯而小疵,能雅不能虚,能清不能厚也。

  

  ○词坛三绝

  

  词法之密,无过清真。词格之高,无过白石。词味之厚,无过碧山,词坛三绝也。

  

  ○碧山词品最高

  

  诗有诗品,词有词品。碧山词性情和厚,学力精深。怨慕幽思,本诸忠厚而运以顿挫之姿,沉郁之笔。论其词品,已臻绝顶,古今不可无一,不能有二。白石词,雅矣正矣,沉郁顿挫矣。然以碧山较之,觉白石犹有未能免俗处。少游、美成,词坛领袖也。所可议者,好作艳语,不免于俚耳。故大雅一席,终让碧山。

  

  ○碧山词工雅

  

  碧山词观其全体,固自高绝,即于一字一句间求之,亦无不工雅。琼枝寸寸玉,旃檀片片香,吾于词见碧山矣。于诗则未有所遇也。看来碧山为词,只是忠爱之忱,发于不容已,并无刻意争奇之意,而人自莫及,此其所以为高。

  

  ○碧山咏物有寄托

  

  词选云:“碧山咏物诸篇,并有君国之忧。”自是确论。读碧山词者,不得不兼时势言之,亦是定理。或谓不宜附会穿凿,此特老生常谈,知其一不知其二。古人诗词有不容凿者,有必须考镜者,明眼人自能辨之。否则徒为大言欺人,彼方自谓识超,吾则笑其未解。碧山咏物诸篇,固是君国之忧。时时寄托,却无一笔犯复,字字贴切故也。就题论题,亦觉踌躇满志。

  

  ○碧山天香

  

  碧山天香[龙涎香]一阕,庄希祖云:“此词应为谢太后作。前半所指,多海外事。”此论正合余意。惟后叠云:“荀令如今渐老,总忘却尊前旧风味。”必有所兴。但不知其何所指。读者各以意会可也。

  

  ○碧山词所指

  

  碧山南浦[春水]云:“帘影蘸楼阴,芳流去,应有泪珠千点。沧浪一舸,断魂重唱苹花怨。”寄慨处,清丽纡徐,斯为雅正。又庆宫春[水仙]云:“岁华相误,记前度湘皋怨别。哀弦重听,都是凄凉,未须弹彻。”后叠云:“国香到此谁怜,烟冷沙昏,顿成愁绝。”结云:“试招仙魄。怕今夜瑶簪冻折。携盘独出,空想咸阳,故宫落月。”凄凉哀怨,其为王清作乎。又无闷[雪意]后半阕云:“清致悄无似,有照水南枝,已搀春意。误几度凭栏,莫愁凝睇。应是梨云梦好,未肯放东风来人世。待翠管吹破苍茫,看取玉壶天地。”无限怨情,出以浑厚之笔。惟南枝句中含讥刺,当指文溪、松雪辈。

  

  ○词选论碧山词

  

  碧山眉妩、高阳台、庆清朝三篇,古今绝构。词选取之,确有特识。眉妩[新月]云:“渐新痕悬柳,淡彩穿花,依约破初暝。便有团圆意,深深拜、相逢谁在香径。画眉未稳,料素娥犹带离恨。最堪爱,一曲银钩小,宝帘挂秋冷。千古盈亏休问。叹漫磨玉斧,难补金镜。太液池犹在,凄凉处、何人重赋清景。故山夜永,试待他窥户端正,看云外山河,还老桂花旧影。”词选云:“此喜君有恢复之志,而惜无贤臣也。”高阳台[词选云:此题应是梅花。]后半阕云:“江南自是离愁若,况游骢古道,归雁平沙。怎得银笺,殷勤与说年华。如今处处生芳草,纵凭高、不见天涯。更消他、几度东风,几度飞花。”词选云:“此伤君臣晏安,不思国耻,天下将亡也。”庆清朝[榴花]后半阕云:“谁在旧家殿阁,自太真仙去,扫地春空。朱幡护取,如今应误花工。颠倒绛英满径,想无车马到山中。西风后,尚余数点,还胜春浓。”词选云:“此言乱世尚有人才,惜世不用也。”不知其何所指。右上三章,一片热肠,无穷哀感。小雅怨诽不乱,诸词有焉。以视白石之暗香、疏影,亦有过之无不及。词至是,乃蔑以加矣。

  

  ○碧山水龙吟

  

  碧山水龙吟诸篇,感慨沉至。咏牡丹云:“自真妃舞罢,谪仙赋后,繁华梦、如流水。”咏海棠云:“叹黄州一梦,燕宫绝笔,无人解,看花意。”感寓中出以骚雅之笔,入人自深。咏白莲云:“太液荒寒,海山依约,断魂何许。”又云:“三十六陂烟雨。旧凄凉、向谁堪诉。如今漫说仙姿自洁,芳心更苦。”写出幽贞,意者亦指清惠乎。咏落叶云:“渭水风生,洞庭波起,几番秋杪。想重崖半没,千峰尽出,山中路,无人到。”笔意幽冷,寒芒刺骨。其有慨于崖山乎。

  

  ○碧山齐天乐

  

  

  ○碧山赠秋崖道人碧山赠秋崖道人西归[调齐天乐]云:“冷烟残水山***,家家拥门黄叶。”一起令人魂销。又云:“换尽秋芳,想渠西子更愁绝。”亦不堪多诵。后叠云:“短褐临流,幽怀倚石,山色重逢都别。”黍离麦秀之悲,山色六字,凄绝警绝。觉国破山河在,犹浅语也。下云:“江云冻折。算只有梅花,尚堪攀折。”此亦必有所指,骨韵高绝。玉田感伤处,亦自雅正,总不及碧山之厚。

  

  ○读碧山词须息心静气

  

  读碧山词,须息心静气,沉吟数过,其味乃出。心粗气浮者,必不许读碧山词。

  

  ○花外集中疏快之作

  

  碧山“洗芳林夜来风雨”一阕,花外集中,惟此篇最疏快。风骨稍低,情词却妙。

  

  ○碧山词味厚

  

  

  ○碧山法曲献仙音

  

  “翠华不向苑中来。可是年年惜露台。水际春风寒漠漠,官梅却作野梅开。”高似孙过聚景园诗也。可谓凄怨。碧山法曲献仙音[聚景亭梅次草窗韵]云:“层绿峨峨,纤琼皎皎,倒压波痕清浅。过眼年华,动人幽意,相逢几番春换。记唤酒寻芳处,盈盈褪妆晚。已销黯,况凄凉近来离思,应忘却、明月夜深归辇。荏苒一枝春,恨东风人似天远。纵有残花酒,洒征衣铅泪都满。但殷勤折取,自遣一襟幽怨。”较高诗更觉凄婉。

  

  ○碧山花犯

  

  

  ○碧山望梅

  

  

  ○碧山雅正

  

  词法莫密于清真,词理莫深于少游,词笔莫超于白石,词品莫高于碧山。皆圣于词者。而少游时有俚语,清真、白石,间亦不免。至碧山乃一归雅正。后之为词者,首当服膺勿失。一切游词滥语,自无从犯其笔端。

  

  ○词有碧山词乃尊

  

  词有碧山,而词乃尊。否则以为诗之余事,游戏之为耳。必读碧山词,乃知词所以补诗之阙,非诗之余也。

  

  ○绝妙好词选碧山次乘

  

  草窗与碧山相交最久,然绝妙好词中所选碧山诸篇,大半皆碧山次乘,转有负于碧山。

  

  ○玉田非白石之匹

  

  张玉田词,如并剪哀梨,爽豁心目,故诵之者多。至谓可与白石老仙相鼓吹。[仇仁近语。]惟精警处多,沉厚处少,自是雅音,尚非白石之匹。

  

  ○玉田与碧山同一机轴

  

  玉田词感伤时事,与碧山同一机轴,只是沉厚不及碧山。

  

  ○玉田以春水词得名

  

  玉田以春水一词得名,用冠词集之首。此词深情绵邈,意余于言,自是佳作。然尚非乐笑翁压卷,知音者审之。

  

  ○玉田多议论

  

  两宋词人,玉田多所议论。其所自著,亦可收南宋之终。沉厚微逊碧山,其高者颇有姜白石意趣。后遂鲜有知音矣。

  

  ○玉田工于造句

  

  玉田工于造句,每令人拍案叫绝。如忆旧游[大都长春宫]云:“古台半压琪树,引袖拂寒星。”结云:“鹤衣散影都是云。”中天[夜渡古黄河]云:“扣舷歌断,海蟾飞上孤白。”渡江云[山阴久客寄王菊存]云:“山空天入海,倚楼望极,风急暮潮初。”湘月[山***中]云:“疏风迎面,湿衣原是空翠。”清平乐云:“只有一枝梧叶,不知多少秋声。”甘州[饶沈克道并寄赵学舟[云:“短梦依然江表,老泪洒西州。一字无题处,落叶都愁。”后叠云:“折芦花赠远,零落一身秋。”又前调[饶草窗西归]云:“料瘦筇归后,闲锁北山云。”台城路[为湖天赋]云:“夜气浮山,晴晖荡目,无寻秋处。”又前调[寄太白山人陈又新]云:“虚沙动月,叹千里悲歌,唾壶敲缺。”后叠云:“回朝似咽。送一点愁心,故人天末。江影沉沉,夜凉欧梦阔。”长亭怨[饯菊泉]云:“记横笛玉关高处,万叠沙寒,雪深无路。”西子妆[江上]云:“杨花点点是春心,替风前万花吹泪。”结云:“漫依依,愁落鹃声万里。”又忆旧游[寄友]云:“一叶红心冷,望美人不见,隔浦难招。旧时认得鸥鹭,重过月明桥。”又前调[登蓬莱阁]云:“海日生残夜,看卧龙和梦,飞入秋冥。还听水声东去,山冷不生云。”此类皆精警无匹,然不及碧山处正在此。盖碧山已几于浑化,并无惊奇可喜之句,令人叹赏。所以为高,所以为大。玉田迈陂塘后半阕云:“休重省。莫问山中秦晋,桃源今度难认。林间却是长生路,一笑元非捷径。深更静。待散发吹箫,鹤背天风冷。凭高露饮。正碧落尘空,光摇半壁,月在万松顶。”沉郁以清超出之,飘飘有凌云之意。冲厚虽不及碧山,然自出草窗、西麓上。

  

  ○玉田高阳台

  

  玉田高阳台[西湖春感]一章,凄凉幽怨,郁之至,厚之至,与碧山如出一手,乐笑翁集中亦不多觏。词云:“接叶巢莺,平波卷絮,断桥斜日归船。能几番游,看花又是明年。东风且伴蔷薇住,到蔷薇、春已堪怜。更凄然。万绿西冷,一抹荒烟。当年燕子知何处,但苔深韦曲,草暗斜川。见说新愁,如今也到鸥边。无心再续笙歌梦,掩重门、浅醉闲眠。莫开帘。怕见飞花,怕听啼鹃。”

  

  ○玉田长亭怨

  

  玉田长亭怨[钱菊泉]后半阕云:“同去。钓珊瑚海树。底事便成行旅。烟迷断浦。更几点、恋人飞絮。如今又、京国寻春,定应被、薇花留住。且莫把孤愁,说与当时歌舞。”时菊泉将复之蓟北,数语微而多讽,结二语自明其不仕之志,似此亦不让碧山。

  

  ○玉田三姝媚

  

  玉田三姝媚[送舒亦山]云:“贺监犹存,还散迹、千岩风露。”君国恨,离别感,言外自见。又云:“莫趁江湖鸥鹭。怕太乙炉烟,暗销铅虎。”又云:“布袜青鞋,休误入、桃源深处。”语带箴规,耐人寻味,便似中仙最高之作。大抵读玉田词者,贵取其沉郁处。徒赏其一字一句之工遂惊叹欲绝,转失玉田矣。

  

  ○碧山玉田用笔互异

  

  碧山、玉田,多感时之语,本原相同,而用笔互异。碧山沉郁处多,超脱处少。玉田反是,终以沉郁为胜。

  

  ○碧山词最沉郁

  

  草窗、西麓、碧山、玉田,同时并出,人品亦不甚相远。四家之词,沉郁至碧山止矣。而玉田之超逸,西麓之淡雅,亦各出其长以争胜。要皆以忠厚为主,故足感发人之性情。草窗虽工词,而感寓不及三家之正。本原一薄,结构虽工,终非正声也。

  

  ○草窗盛负词名

  

  当时草窗盛负词名,玉田次之,碧山、西麓名则不逮。即后世知之者,亦不过数人,然千载下自有定论。一时得失,何足重轻。

  

  

  

  ○葛长庚词可以步武稼轩

  

  葛长庚词,一片热肠,不作闲散语,转见其高。其贺新郎诸阕,意极缠绵,语极俊爽,可以步武稼轩,远出竹山之右。

  

  ○李易安独辟门径

  

  李易安词,独辟门径,居然可观。其源自从淮海、大晟来,而铸语则多生造。妇人有此,可谓奇矣。

  

  ○宋人论易安声声慢

  

  

  ○易安佳句

  

  易安佳句,如一翦梅起七字云:“红藕香残玉簟秋。”精秀特绝,真不食人间烟火者。

  

  ○易安武陵春

  

  

  ○易安卖花声

  

  易安卖花声云:“帘外五更风。吹梦无踪。画楼重上与谁同。记得玉钗斜拨火,宝篆成空。回首紫金峰。雨润烟浓。一江春浪醉醒中。留得罗襟前日泪,弹与征鸿。”凄艳不忍卒读,其为德父作乎。

  

  ○魏夫人及李易安

  

  朱晦庵谓宋代妇人能文者,惟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。魏夫人词笔颇有操迈处,虽非易安之敌,然亦未易才也。

  

  ○朱淑真词可称小品

  

  

  ●卷三

  

  ○金词以吴彦高为冠

  

  金代词人,自以吴彦高为冠,能于感慨中饶伊郁,不独组织之工也。同时尚吴、蔡体,然伯坚非彦高匹。

  

  ○吴彦高人月圆

  

  陶九成云:“近世所谓大曲,苏小小蝶恋花、苏东坡念奴娇、晏叔原鹧鸪天、柳耆卿雨零铃、辛稼轩摸鱼子、吴彦高春草碧、蔡伯坚石州慢、张子野天仙子、朱淑真生查子、邓千江望海潮。”按:其中惟稼轩摸鱼子一篇,为古今杰作。叔原鹧鸪天,为艳体中极致,余亦泛泛,不知当时何以并重如此。余独爱彦高人月圆[宴张侍御家有感]云:“南朝千古伤心地,还唱***花。旧时王谢,堂前燕子,飞入人家。恍然在遇,仙姿胜雪,宫鬓堆鸦。江州司马,青衫泪泾,同是天涯。”感激豪宕,不落小家数。洪景卢云:“先公在燕山,赴北人张总侍御家集,出侍儿佐酒,中有一人,意状摧抑可怜。叩其故,乃宣和殿小宫姬也。坐客翰林直学士吴激,作词记之,闻者挥涕。”[中州乐府云:彦高赋此时,宇文叔通亦赋念奴娇,先成而颇近鄙俚。及见彦高作茫然自失。是后,人有求作乐府者,叔通即批云,吴郎近以乐府名天下,可往求之。]

  

  ○遗山词可称别调

  

  金词于彦高外,不得不推遗山。遗山词刻意争奇求胜,亦有可观。然纵横超逸,既不能为苏、辛,骚雅清虚,复不能为姜、史。于此道可称别调,非正声也。

  

  ○元代尚曲

  

  元代尚曲,曲愈工而词愈晦。周、秦、姜、史之风,不可复见矣。

  

  ○张仲举规模南宋

  

  元词日就衰靡,愈趋愈下。张仲举规模南宋,为一代正声。高者在草窗、西麓之间,而真气稍逊。

  

  ○仲举词树骨甚高

  

  仲举词树骨甚高,寓意亦远。元词之不亡者,赖有仲举耳。然欲求一篇如梅溪、碧山之沉厚,则不可得矣。

  

  ○仲举词去宋人已远

  

  仲举绮罗香[雨中舟次洹上]云:“水阁云窗,总是惯曾经处。曾信有客里关河,又怎禁夜深风雨。”此则刻意为白石,冲味微减,姿态却饶。又水龙吟[蓼花]云:“瘦苇黄边,疏苹白外,满汀烟オ。”黄边白外四字,亦新奇。又云:“船窗雨后,数枝低入,香零粉碎。不见当年,秦淮花月,竹西歌吹。”系以感慨,意增便厚,船窗数语亦是画所不到。但看来已是元词,去宋人已远。

  

  ○虞道园似出仲举之右

  

  虞道园词笔颇健,似出仲举之右。然所作寥寥,规模未定,不能接武南宋诸家。惟“报道先生归也,杏花春雨江南”二语,却有自然风韵。

  

  ○倪元镇人月圆

  

  倪元镇人月圆云:“伤心莫问前朝事,重上越王台。鹧鸪啼处,东风草绿,残照花开。怅然孤啸,青山故国,乔木苍苔。当时明月,依依素影,何处飞来。”风流悲壮,南宋诸钜手为之亦无以过。词岂以时代限耶。

  

  ○词亡于明

  

  词至于明,而词亡矣。伯温、季迪,已失古意。降至升庵辈,句琢字炼,枝枝叶叶为之,益难语于大雅。自马浩澜、施阆仙辈出,淫词秽语,无足置喙。明末陈人中能以稼艳之笔,传凄婉之神,在明代便算高手。然视国初诸老,已难同日而语,更何论唐、宋哉。

  

  ○伯温临江仙

  

  伯温临江仙云:“镜中绿发渐无多。泪如霜后叶,ベベ下庭柯。”以开国元勋而作此衰感语,盖已兆胡维庸之祸矣。

  

  ○高季迪沁园春

  

  高季迪沁园春[雁]云:“陇塞间关,江湖冷落,莫恋遗梁犹在田。须高举,教弋人空慕,云海茫然。”托意高远。先生能言之,而终自不免,何耶。

  

  ○用修小令时杂曲语

  

  用修小令,合者有五代人遗意,而时杂曲语,令读者短气。

  

  ○陈卧子山花子与江城子

  

  

  ○叶小鸾词笔哀艳

  

  叶小鸾词笔哀艳,不减朱淑真。求诸明代作者,尤不易觏也。

  

  ○明无一篇沉郁顿挫词

  

  有明三百年中,习倚声音,不乏其人。然以沉郁顿挫四字绳之,竟无一篇满人意者,真不可解。

  

  ○国初诸老沉厚不足

  

  国初诸老,同时杰出,几欲上掩两宋。然才力有余,沉厚不足。盖一代各有专长,宋词已成绝技,后世不能相加也。

  

  ○北宋南宋不可偏废

  

  

  ○词至南宋极尽变态

  

  北宋去温、韦未远,时见古意。至南宋则变态极焉。变态既极,则能事已毕。遂令后之为词者,不得不刻意求奇,以至每况愈下,盖有由也。亦犹诗至杜陵,后来无能为继。而天地之奥,发泄既尽,古意亦从此渐微矣。

  

  ○吴梅村词有身世之感

  

  吴梅村词,虽非专长,然其高处,有令人不可捉摸者。此亦身世之感使然。否则徒为难得今宵是乍凉等语,乃又一马浩澜耳。

  

  ○梅村如梦令

  

  梅村如梦令云:“误信鹊声枝上。几度楼头西望。薄幸不归来,愁杀石城风浪。无恙。无恙。牢记别时模样。”低回婉转中有怨情,不当作绮语读。次章云:“小阁焚香独坐。ベベ纸窗风破。女伴有谁来,管领春愁一个。无那。无那。斜压翠衾还卧。”此中亦见怨情,当与上章参看。

  

  ○梅村可作东坡后劲

  

  东坡词豪宕感激,忠厚缠绵,后人学之,徒形粗鲁。故东坡词不能学,亦不必学。惟梅村高者,有与老坡神亿处,可作此翁后劲。如满江红诸阕,颇为暗合,松栝凌寒,满目山川,沽酒南徐三篇,尤见笔意。即闲情之作,如临江仙[逢旧]结句云:“姑苏城外月黄昏,绿窗人去住,红粉泪纵横。”哀艳而超脱,直是坡仙化境。迦陵学苏、辛,毕竟不似。

  

  ○梅村绝笔

  

  贺新郎[病中有感]一篇,梅村绝笔也。悲感万端,自怨自艾。千哉下读其词,思其人,悲其遇。固与牧斋不同,亦与芝麓辈有别。

  

  

  

  ○渔洋小令以风韵胜

  

  渔洋小令,能以风韵胜,仍是做七绝惯技耳。然自是大雅,但少沉郁顿挫之致。昔人谓渔洋词为诗掩抑,又过矣。

  

  ○渔洋词不能沉厚

  

  渔洋词含蓄有味,但不能沉厚。盖含蓄之意境浅,沉厚之根柢深也。彼力量薄者,每以含蓄为深厚,遂自谓效法北宋,亦吾所不取。

  

  ○渔洋佳作

  

  

  ○珂雪词取径较正

  

  曹升六珂雪词,在国初诸老中,最为大雅,才力不逮朱、陈,而取径较正。国朝不乏词家,四库独收珂雪,良有以也。

  

  ○升六扫花游

  

  升六词,余最爱其埽花游[春雪]一篇。如云:“一夜梅花,暗落西窗似雨。飘摇去,试问逐风,归倒何处。”又云:“拥断关山,知有离人独苦。漫凝伫。听寒城、数声谯鼓。”绵雅幽细,斟酌于美成、梅溪、碧公、公谨,而出之者。

  

  ○饮水词措词浅显

  

  容若饮水词,在国初亦推作手,较东白堂词[佟世南撰,]似更闲雅。然意境不深厚,措词亦浅显。余所赏者,惟临江仙[寒柳]第一阕,及天仙子[渌水亭秋夜、]酒泉子[谢却荼蘼一篇]三篇耳,余俱平衍。又菩萨蛮云:“杨柳乍如丝。故园春尽时。”亦凄忱,亦闲丽,颇似飞卿语,惜通篇不称。又太常引云:“梦也不分明。又何必催教梦醒。”亦颇凄警,然意境已落第二乘。

  

  ○钱湘瑟工艳词

  

  

  ○丁飞涛亦工艳词

  

  丁飞涛亦工为艳词,较周冰持为和雅。然亦只是做得面子好,不足为词坛重也。

  

  ○毛会侯浣雪词

  

  毛会侯浣雪词,刻翠裁红,务求新颖,丁飞涛之流亚也,总不免染花间草堂陋习。

  

  ○鼓羡门词力量未足

  

  彭羡门词,意境较厚。但不甚沉着,仍是力量未足。

  

  ○羡门词小令为胜

  

  羡门词,长调、小令均有可观,而小令为胜。忆王孙[寒食、]苏幕遮[娄江寄家信]等篇,颇得北宋人遗韵。

  

  ○吴{艹园}次词中小品

  

  

  ○{艹园}次小令不脱草堂窠臼

  

  {艹园}次小令,亦不能脱草堂窠臼,长调间作壮浪语。如满江红[醉吟]云:“髀肉晚销燕市马,乡心秋冷扬州鹤。”又云:“海上文章苏玉局,人间游戏东方朔。”{艹园}次与迦陵结异姓昆季,似此亦颇类迦陵也。

  

  ○西堂词曲不佳

  

  西堂词曲,擅名一时,然皆不见佳。力量既薄,意境亦浅。专恃一二聪明语,以为新奇独得之秘,不值有识者一笑。

  

  ○西堂小令合者寥寥

  

  西堂小令最不佳,除浣溪沙[清明悼亡]两阕,及菩萨蛮[病中有感]第二阕外,合者寥寥。长调稍可,壮语工于绮语也。

  

  ○西堂菩萨蛮八章

  

  

  ○西堂好为艳词

  

  

  ○西堂好作聪明语

  

  西堂好作聪明语,害人最深。小有才者,一索而得,终身隐入苦海矣。

  

  ○顾华峰词非上乘

  

  顾华峰词全以情胜,是高人一著处。至其用笔,亦甚圆朗。然不司沉郁之妙,终非上乘。

  

  ○华峰贺新郎千秋绝调

  

  华峰贺新郎[寄吴汉槎宁古塔,以词代书。]两阕,只如家常说话,而痛快淋漓,宛转反覆,两人心迹,一一如见。虽非正声,亦千秋绝调也。词云:“季子平安否。便归来、生平万事,那堪回首。行路悠悠谁慰藉,母老家贫子幼。记不起、从前杯酒。魑魅搏人应见惯,料输他、覆雨翻云手。冰与雪,周旋久。泪痕莫滴牛衣透。数天涯、依然骨肉,几家能彀。比似红颜多薄命,更不如今还有。只绝塞、苦寒难受。廿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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