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岂有此理(清)空空主人 著
子部
天下岂有此理
亭林先生曰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时以为至论。遂有志士蹈火而不顾,仁人殒身而不恤。然则世事之可为者,果如斯言哉?余以为不然。
以今日世事观之,所谓天下者,君者一人之天下也,非天下人之天下也。天下兴,则君者一人获其利;天下亡,则君者一人罹其难,黎庶无与焉。
所谓黎庶者,春耕夏耘,秋收冬藏,非其力不食,非其利不得,与天下无争之匹夫也。天下兴,于匹夫何利?天下亡,于匹夫何害?
梨洲先生尝曰:君者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,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,视天下为己之莫大产业,传之子孙万代,以生息食利不绝。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,为君也!其未得天下之时,屠毒天下之肝脑,离散天下之子女,以博其一人之产业,曾不惨然,曰:“我固为子孙创业耳。”其既得之也,敲剥天下之骨髓,离散天下之子女,以奉其一人之淫乐,视为当然,曰:“此我产业之花息也。”君乃天下之大害,向使无君,黎庶尚各得自私自利也。
至矣斯言!是以天下之亡,则匹夫弃妻子,背乡井,为一人博莫大之产业而肝脑涂地;天下之兴,则匹夫得地而耕,养妻生子,为一人之产业孳产花息也。
呜呼!亭林终生博古通今,遍历九州,何陋至此?真所谓“规规小儒”,置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,曾不异夫腐鼠也。
天下兴亡,匹夫何利?匹夫何害?所谓“责”者,君者役匹夫之托耳。悲夫,小儒规规,掩耳盗铃。
古人云:“天下兴,百姓苦;天下亡,百姓苦。”信哉斯言!人死言善曾子曰:“鸟之将死,其鸣也哀;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”李自成陷京师,上命传皇太子、二皇子至,犹盛服入。上曰:“此何时而不易服乎?”亟命持敝衣来,上为解其衣换之,且手击其带,告之曰:“汝今日为太子,明日为平人。在乱离中匿迹藏名,见年老者呼之以翁,少者呼之以伯叔。万一得全,报父母仇,毋忘吾今日戒也。”此语出自帝王之口,沈痛极矣。
见识论
人谓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,可以通古今,贯天地,无所不能。予以为非也。
读万卷书,增知也;行万里路,广闻也。然于识无丝毫长也。夫识,悟之心而得之道者也。
故曰:“不出户,知天下;不窥牖,知天道。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为学日益,为益日损。”
又曰:“圣人不行而知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”
丑部
正义岂有此理
秦桧长得什么样子?岳飞长得又是什么样子?没人知道,但人有忠奸之分,世上便有了二人的塑像:一个猥琐,一个英武。既然没人见过秦桧,焉知其相貌不是儒雅丰俊呢?
人可为僧,人弗能为佛。但人佛之间的界限的确很明显,为善事者有佛气,为恶事者怕是做人都不够格。
贺知章是个极有名望的人,但你能相信他徇私舞弊吗?名人做坏事的还少吗?
强盗招安后就不是强盗了,强盗有好坏之分吗?“好”强盗不也是违法吗?
退隐论
古人云:功成而不居,名就而身退,可以保身,可以全生。文种居官,有杀身之祸;范蠡殖货,得终生逍遥。留侯明哲,后顾无忧;淮阴乏术,患遂及之。故世人以退隐为高,以居官者为不智,且为之忧。
虽然,予观世事,居官者固有忧,然祸不及身;退隐者号无虑,而常难自保。严介溪跋扈而终天年,刘伯温退身而不避死。故今之为官者,一但居其位,无不恋恋不舍,迟迟不退。予近读唐李丞相之《退身论》,得其正解,录之以供后来为官者琢磨也:
“老子曰:‘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也。’昔余常惑焉。文种有藏弓之恨,李斯有税驾之叹,张华愿优游而不获,此四子者,皆神敏知几,聪明志古,图国致霸,动必成功,而自谋其身,犹有所恨,况常人哉?其难于退者,以余忖度,颇得古人微旨。
“天下善人少恶人多,一旦去权,祸机不测。掺政柄以御怨诽者,如荷戟以当狡兽,闭关以待暴客。若舍戟开关,则寇难立至。迟迟不去者,以延一日之命,庶免终身之祸。亦犹奔马者不可以委辔,乘流者不可以去楫。是以惧祸而不断,未必皆耽禄而患失矣。
“何以知之?余之前在鼎司,谢病辞免,寻即远就泽国。自谓在外而安,岂知天高不闻,身远受害。
“而陆士衡称:‘不知去势以求安,辞宠以招福。’斯言过矣。惟有遭逢善人,则庶可无患。若小人,则祸必及之,无所逃也。终不及乘扁舟,变姓名,浩然五湖之外,不在人间之世,斯可以免矣。”
隐士论
人谓隐者皆居山林,栖江湖,名为世重,而身不为世用。
予以为不然。夫真隐者,心隐也,非身隐也。
心隐者,身虽在闹市,而人不得知;身隐者,身虽在江湖,而心系朝廷也。
昔南阳翟道渊与汝南周子南少相友,共隐于寻阳。庾太尉说周以当世之务,周遂仕,翟秉志弥固。其后周诣翟,翟不与语。翟为心隐,周乃身隐。身隐而心不隐,不可谓真隐者也。
昔阮步兵啸,闻数百步。苏门山中,忽有真人,樵伐者咸共传说。阮籍往观,见其人拥膝岩侧,籍登岭就之,箕踞相对。籍商略终古,上陈黄、农玄寂之道,下考三代盛德之美,以问之,仡然不应。复叙有为之教、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,彼犹如前,凝瞩不转。籍因对之长啸。良久,乃笑曰:“可更作。”籍复啸。意尽,退,还半岭许,闻上然有声,如数部鼓吹,林谷传响。顾看,乃向人啸也。阮步兵所遇,其真人也欤?真隐者也。
真隐者也,孤傲而自利,有所得不与人共,有所悟不与人语,视著述如小草,知天道在矢溺。杨朱为己,不留片语,得利于当代;老子为人,著《道德经》,遗惠于后世。真隐者也,渔父樵夫是也。安见渔父樵夫之身用于世也,又安见其名传于史也?诸葛孔明号躬耕南阳,不求闻达,然明主三顾茅庐。隐者为人所知,隐者之大患也。呜呼!“伏龙”先生,夫龙以“伏”名,此欲求闻达者也。“伏”者,隐于一时也。
嗟夫!没世而不闻,是为隐者;名重于世而身居山林,是为沽名者也。其隐也,待价也;其出也,沽售也。
势 嘲
处世之道,不可无势利之心。然而势者,利之本也。势行,则利无不得。故人欲求利,必先论势。
方今贵官倚威势,富翁倚财势,名士倚声势,佳人倚色势,医生倚病势,卜师倚鬼势,吏胥倚虎势,土豪倚牛势,乡农倚田野势,商贾倚江湖势,武夫倚气力势,儒士倚斯文势,隐逸倚山林势,剑客倚豪侠势,和尚倚菩萨势,道士倚神仙势,盗贼倚力兵势,乞丐倚蛇蝎势,豪奴倚胁主势,悍妇倚制夫势,老年人倚阎王势,未亡人倚寡妇势,贪夫倚摇尾乞怜势,贫子倚穷凶极恶势,此人类之大较也。
人固有之,物亦宜然,龙倚云势,虎倚风势,马倚蹄势,牛倚角势,熊倚拔山势,狐倚据垣势,羊倚触藩势,犬倚噬人势,捷猿倚通臂势,狡兔倚营窟势,狸奴倚搏鼠势,螳螂倚捕蝉势,蜂蝎倚毒螫势,蟋蟀倚门狠势,蚊蝇倚钻刺势,虮虱倚跳跃势,此物类之大较也。
物犹如此,况于人乎!然则天下无一失势者也。观天下无一失势之物,即可知天下无一失势之人。知今之天下无一失势之人,即知古之天下亦必无一失势之人也。然莫谓无其人也,吾于古人中得一人焉。辱被宫刑,幽居蚕室,郁郁不得志,自数千百年以来,第一失势之人也。则请标题其名氏于天下曰:汉太史公司马子长。
资格论
古之用人,唯才是举,唯贤是从。今之用人则不然,动辄以资格为限。资深者居前,资浅者处后。资深者有言必从,不劳而获;资浅者人微言轻,劳而无功。
是故读书少年,虽满腹经纶,亦以科考为专务,求进身之资格也。多少奇士绝才,空怀济世之策,皤首闱墨之中。
张恺,鄞县人,宣德三年,以监生为江陵令。
时值交趾大军过,总督日晡立取火炉,及架数百。恺即命木工以方漆桌锯半脚,凿其中,以铁锅实之。已,又取马槽千余。即取针工各户妇人,以棉布缝成槽,槽口缀以绳,用木桩张其四角,饲马食过便收卷,前路足用,遂以为法。
后荐为工部主事,督运大得其力。嗟乎,此监生也!用人可以资格限乎?
资格之限,为害深也,流毒广也。在野之能人,以资格之限不得效力于朝廷,或奔叛趋贼,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也。在朝诸君子,以资格之限不求献策于危难,因循坐误,养望待迁,此所谓尸位素餐,在其位不谋其政者也。
明宣宗以知府多循资格,不称任,会九郡缺守,命大臣举京官廉能者用之,擢郎中况钟、赵豫、莫愚、罗以礼,员外郎陈本深、邵、马仪,御史何文渊、陈鼎,皆赐敕,俾驰驿之任。其冬,复用薛广等二十九人,亦如之。
后钟等皆著声绩,有居官至一二十年者,吏称其职,民安其业,一时太平,称极盛焉。呜呼!不以资格为限,人才之幸也,亦社稷之幸也。
忠奸辨
(一)
老子曰: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矣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矣。故: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。故天下本无美丑、善恶、忠奸,人为之也。
今人或指坟茔而赞:“此忠良也。”或诣陵寝而诟曰:“此奸佞也。”然忠良、奸佞于大道何与焉?
有朝一日,山崩地坼,星月同陨,复归混沌,美丑一为齑粉,善恶共赴黄泉,忠奸同归洪荒。春秋碑铭又何足道哉?
(二)
予游岳坟,见桧之跪像,形容猥琐,其上唾涕狼藉,而武穆岿然而立,有气吞山河之势,其下香火不绝,人皆仰瞻。
予叹曰:塑匠岂知二人真面目邪?以今世而论,忠者未必伟岸,奸者未必猥琐。今人所仰瞻者,安知其非秦桧之真面目,而为武穆也?而所唾弃者,又安知其非武穆之真面目,而为奸桧也?
人佛之间
人馈得心大师鸡子若干枚,大师吞咽作偈曰:“混沌乾坤一壳包,也无皮骨也无毛,老僧带尔西天去,免在人间受一刀。”是大慈悲、大解脱。张献忠攻渝,见破山和尚,强之食肉,师曰:“公不屠城,我便开戒。”献忠允之,师乃食肉,说偈曰:“酒肉穿肠过,佛在当中坐。”是大功德、大作用。又某僧劈伽蓝作薪煮狗肉,有句云:“狗肉锅中还未烂,伽蓝再取一尊来。”
呜呼!为人如此,可以为佛;为佛如此,可以为人乎?
考 弊
昔人诗云:“醉里神仙有几人,镜湖未赐敢抽身。墙头喧诉声如海,急杀风流贺季真。”《唐书》载:贺知章在礼部选郎,取舍不公,门荫子弟喧闹盈门,知章不敢出,乃舁一梯于后园,出头墙外以决事。
康熙辛丑科,李穆堂先生用通榜法,所取皆知名之士。下第者纠众于闱外作闹,新进士徘徊门外,无由入谒,或呈一诗嘲之云:
“门生未必敢升堂,道路纷纷正未央,我献一梯兼一策,墙头高立贺知章。”亦用此典也。
盗亦有道
郭学显乳名郭婆带,粤洋巨盗也。虽剽掠为生,而性颇好学,舟中书籍鳞次,无一不备。船头旁二句云:“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。人之患,束带立于朝。”在洋骚扰多年,官兵莫敢捕治。柏菊溪制军莅任,议主招降。郭率众投诚,予以官爵,力辞不受,于羊城买屋课其诸子,以布衣终。殆盗中之有道者也。
寅部
历史岂有此理
荆轲论
言者豪杰之士,出身犯难为天下成不世出之功,平昔必有坚忍之力,揆时度务,养其全锋,以制胜于必然之涂,而后乘间一发,天下莫敢当其冲。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,而逞其小忿以侥幸于一时者之所能就也。若夫逞其小忿,侥幸一时,其中又无挟持之具以制胜于必然,傲区区匹夫之勇,轻诚于不测之地,我发之而人制之,以身殉事,其势必无以自全。
荆卿奉使入秦,挟舆图以生劫秦王,卒之为谋不成,以死报燕。后之义夫烈士,诵《易水之歌》,莫不壮荆卿之勇而悲其死,不知荆卿有以自取之也。
荆卿者,愚妄无识、刚愎任性之徒而已。而曾见愚妄无识之人,复济以刚愎之性,可以从容就事而无害者哉!
太子丹弗忍见陵之耻,修怨于秦,行危而求安,造祸而求福,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。不肯弃哀怜之交,收秦之亡将,受而舍之。夫以秦之***,积怒于弱小之燕,已为寒心,又况闻其仇怨之所在乎!燎鸿毛于炉炭之上,是真丹命卒之期矣。
鞠武曰:“西约三晋,南连齐楚,北购于单于,其后乃可图之。”此老成之见,至当不易之论也。而丹以为旷日持久,不能须臾。夫求胜于须臾,势必为侥幸之谋;为侥幸之谋,势必无万全之计。
虽然,丹不足责也。乃若荆卿恃血气之勇而甘心就死,此吾所为惜也。
秦地遍天下,威胁韩、魏、齐、楚。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、邺,李信出太原、云中,赵不能支,必入蓟城。斯时之势,非秦灭燕,即燕亡秦。为之谋者,操百战百胜之术以当之犹恐不足以制其后,况乃不忍小忿,出于行险侥幸之涂,以自速其祸。
意欲生劫秦王,若曹沫之于齐桓公,计亦疏矣。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,其时危亡之数,间不容发,犹欲仓卒犯难,左手把其袖,右手其胸,要而劫之,誓得约契以报太子,岂谓秦庭之上虚无人邪?抑何视敌如小儿邪!
呜呼!齐桓之侵地未归,曹沫已伏尸于坛下,五步之血,不能赎三败之羞,其将何以报命乎?愚而妄,勇而无谋,事之所以不成也。
有为之解者曰:“匹夫就义,以身许人生死,有所不计。荆之侠也,慕聂政之风而起焉者也。事捷,大国倚之;其不捷,天实主之。焉得以成败论人短长哉?”
然吾谓聂政有荆卿之勇,而荆卿无聂政之才。轲之不如政,定乎品之优劣,非关乎事之成败也。
严遂隐交于聂政,举百金为政母寿,义不受,慨然以身为知己用,较荆卿之恣欲于车骑美女,益有异焉者矣。
东孟之会,仲子请益壮士为羽翼,辞,仗剑至韩,一举而事成,较诸待客与俱,未有行意,太子丹强而后发,且有怨言,其间之得失可知矣。
韩相韩傀,韩君之季父也。宗族甚多,居处兵卫甚众,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之,兼中烈侯,因自屠肠以死。韩取其尸悬于市,久之,莫知其谁。勇哉,气矜何其隆也!若夫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,不得持尺寸之兵,诸郎中执兵陈殿下,其势易捷于韩。乃见匕首于图穷之会,环柱相追,药囊乍抵,侍医已起而为难。及其断左股,被八创,业知事之不就,且犹倚柱而笑,箕踞以骂,夫既不能杀之,仅从而笑骂之,岂以笑骂为甚于杀邪!抑以笑骂为毕乃事者邪!噫嘻,何其馁也!
且将死之时,犹必自明其所以报太子之故,至使燕王斩太子以献,而燕亦由此以亡。吾闻聂政之刺韩傀也,聂政死之,严仲子依然无恙也。若荆卿者,其上无以除人之害,下无以全己之身,人我两亡,始终莫济,徒以一死殉之,复何益哉?
夫人固有一死,死或重于太山,或轻于鸿毛,用之趣异也。
荆卿之愚以贾祸不足论,乃其所善者如田光、高渐离亦皆后先赴难以乐于死。人诚不肯乐于死,两人何以独乐于死也?田光因太子之疑自刭以明不言,夫为行而使人疑之,诚非节侠之士所愿闻。然吾闻士为知己者死,未闻其为不知己者死。高渐离目入秦,置铅于筑,击秦王不中,遂服诛。荆卿之事在彼尤而效之,殆尤甚焉。
两人者,素与轲相善,故其意气亦相类。合而论之,皆刚暴轻死之徒,焉睹所谓知勇兼优之士哉!
然而荆轲之意固自视其死为至乐也。义勇邀天下之名,威武落祖龙之胆,笑傲慑舞阳之气,悲歌寒宾客之心,人力尽而天不可回。显以报田光之知己,事不成而以身为殉,隐以泯太子之怨,尤持此***。固已自足俯仰无憾也已。
独是所可惜者,樊将军之头,置之于无用之地,特未知荆轲之心当于何日偿之也!呜呼,陋矣。
荆卿诗
予尝以为荆卿非勇非智、不仁不义,其刺而不中,良有以也。且海内一统,天道也,非一荆卿可沮也。有荆卿诗,可以佐予论:
“秦皇按剑吞诸侯,燕丹太子思报仇。荆卿慷慨以身殉,临行更请将军头。将军断头头不落,背有人头血漉漉。倒悬双眼看荆轲,不到咸阳不瞑目。咸阳宫阙郁崔嵬,列戟如山九殿开。一道白虹穿白日,荆轲含笑捧头来。将军头对秦皇面,督亢图穷匕首见。此时秦皇手无剑,十万貔貅不上殿。殿下负剑频招王,王却击轲轲八创。匕首不利药囊利,人术虽疏亦天意。呜呼!天意帝秦不可回,君不见渐离之筑张良椎!”
史不可信
(一)
人谓《史记》不隐恶,不虚美,绝响于后世。余以为过矣。
太史公著国史,以一己之好恶为天下是非,因私愤而示上下之过,无所不至,是谓不隐恶邪?吾不知何为恶也。
尝读《越王勾践世家》,有曰:“苦身焦思,置胆于坐,坐卧即仰胆,饮食亦尝胆也。”夫以刑余之人,颂劫后之主,同病相怜,虚美之情溢于辞也。
嗟夫,隐恶而虚美,尚绝响于后世,后世之史岂可读邪?
(二)
予尝读《晋书》,有:“郭文入吴兴余杭山穷谷中,倚木于树,苫盖而居,都无壁障。时猛兽为暴,入屋害人,而文独宿十余年,卒无患害。尝有猛兽忽张口向之,文视其口中有横骨,乃以手探去之,猛兽明旦致一鹿于其室前。”
予又读《南史》,有:“庾子舆父卒官巴西,子舆奉丧归。至巴东淫预石、瞿塘大滩,秋水犹壮,子舆抚心长。其夜五更,水忽减退,安流南下。及度,水壮如旧。”
呜呼!《晋书》、《南北史》、《宋书》、《南齐书》、《梁书》、《陈书》,小说也,非史也。以小说为史,以史为小说,史家之幸欤?抑小说家之幸欤?
(三)
空空主人曰:“史不可信。”
客问:“先生何沮至此?”
空空主人曰:“凡史皆用曲笔也。”
客曰:“非皆曲也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请明示。”
客曰:“《春秋》直笔。”
空空主人求详解。
客曰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乱臣贼子惧。”
空空主人笑曰:“乱臣贼子固惧耳,暴君乡愿何乐如之?”
客亟起问:“敢问先生何谓也?”
空空主人曰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为尊者讳耻,为贤者讳过,为亲者讳疾。”
客不解。
空空主人笑曰:“先生岂不闻成者王侯败者贼耶!”
客犹不解。
空空主人正色曰:“尊卑亲疏贤不肖,皆莫辨也。”
(四)
今读昌黎《上大尹李实书》云:“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,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,皆能守官奉职,无过失而已;未见有赤心事上,忧国如阁下者。今年以来,不雨已百余日,种不入土,野无青草。而盗贼不敢起,谷价不敢贵,百坊、百二十司、六军、二十四县之人,皆若阁下亲临其家。老奸宿脏,销缩摧沮,魂亡魄丧,影迹灭绝。非阁下条理镇服,布宣天子威德,其何以及此!”推崇可谓至矣。后作《顺宗实录》云:“实谄事李齐骤迁至京兆尹,恃宠强愎,不顾邦法。是时大旱,京畿乏食,实不以介意,方务聚敛征求,以给进奉,每奏对辄曰:‘今年虽旱而谷甚好。’由是租税皆不免。凌铄公卿,勇于杀害,人不聊生,及谪通州长史,市人欢呼,皆袖瓦砾遮道伺之。”与前书抑何相反若是乎。或曰:“书乃过情之誉,史乃纪实之词。”然而誉之亦太过情矣。三代直道之公,可如是耶?
似与不似之间
(一)
昔人以鲧比王安石,其论曰:“鲧名重,安石亦名重;鲧圮族,安石亦圮族;鲧志在平水土而有害无利,安石志在谋富庶而亦有害无利。”有人以刘后主比齐桓公,其论曰:“桓公庸主也,禅亦庸主也;然桓公虽嬖易牙、竖刁等,而独信任管仲,后主虽宠中官黄皓等,而独信任武侯,卒不使二人为群小所挠也。”又有人以周宣王比唐玄宗,论曰:“宣王之与玄宗,皆两截人。宣王中兴,玄宗亦中兴,而末路则皆不振。宣王‘共和’之时,皆明智之举,千亩之后,皆昏聩之态。玄宗开元以前,姚、宋相而治,天宝以后,杨、李相而乱。盖有英武天才以其始,而无沈厚之德以持其终也。”
此等比拟,在似与不似之间,俱极贴切。
(二)
曹孟德之“横槊江上”,似祖士稚之“击楫中流”,颇有义勇气。韩节夫之“定议伐金”,似周公瑾之“力排降魏”,颇有英雄气。严介溪之“读书山堂”,似范文正之“断齑僧寺”,颇有苦节气。
然而非其人,则谬以千里矣!
人 殉
成祖之崩,宫人殉葬者三十余人。及殉之日,宫人先赴宴,宴毕哭声震,其不愿死,而不得不死,惨状不忍睹。
将入殓,宫人皆立于小榻上,引颈入环,旋撤小榻,宫人嚎呼而绝。
孔子曰:“始作俑者,其无后乎!”
咏 史
自从盘古分天地,花样重新做出来。东说阳山西说海,之乎者也矣焉哉。
卯部
人生岂有此理
知天命固好,不知也罢,只是千万别成为不辨是非的“活死人”。
溺爱戒
有客畜洋犬一,白质而黑章,毛色鲜润,可解人意,能臣立拱手,或盘旋作狮子舞。客爱之殊甚,非犬莫与为欢,犬非客亦莫与为欢也。项下缀金铃,朝夕持象牙梳拂拭,人犬偕同食同卧。
或笑问之曰:“客何怜惜之深也?君之于犬,若子待父母然。”
客曰:“否否。子之于父母,尔安见其能孝?父母之于子,我未见有不慈者。予之于犬,若父母之待子也。”
君子曰:“旨哉斯言,可以为溺爱犬子者戒。
达人知命
唐杜进家藏书每卷后题云:“清俸买来自勘校,子孙读之知圣道,鬻及借人为不孝。”
后人谓其所见不广,然余谓达观之见,止可自扩心胸,不可垂训子孙。三代鼎钟,皆圣贤之制,款识具在,或曰:“永宝用。”或曰:“子子孙孙永用享。”岂圣人超然远览,不能忘情于一物耶?而故作是语者,以为垂训之体,不得不然也。自庄列之说兴,遂以天地为逆旅,形骸为外物,创浮云敝尸之谈,而不为硕果苞桑之想。然是焉可以为法哉?
活死人说
人莫苦于生,而莫乐于死。天道至公,人人各与以一死。而惜乎其一死不可再死也。
今有人焉,日与忘死之人论死,无怪乎其不知死;日与惧死之人论死,无怪乎其不知死;日与未死之人论死,无怪乎其不知死。夫以人人其有之死,而人人不知其死。呜呼!死已。
骷髅语庄子曰:“死无君于上,无臣于下,亦无四时之事,从然以天地为春秋,虽南面王乐,不能过此。”可知死,心死也;心不死,故不死。
生莫悲于恋身,而死莫乐于忘心。忘心则自有其身,忘身则自见其心,何往而不得其至乐哉?
客有笑予愚者曰:“子未死,子何以知死?子知乐于死,子何以不死?”
予闻“活死人”之说,曰:“人之生也,无不忆父母,恋妻子,聚财货,营宫室车马衣服器用以防死,而及其死也,都无系恋而飘然长往也,必有所甚乐于此也,不然则返矣。”
庄子曰:“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,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,此大年也。”“
活死人”曰:“死,永年也。”
戒 纨
少年不读书,父兄佩金印,子弟乘高车。少年不学稼,朝出乌衣巷,暮饮青楼下。岂知树上花,委地不如蓬与麻。可怜楼中梯,枯烂谁论高与低。尔父尔兄归黄土,尔今独自当门户。尔亦不辨亩东西,尔亦不能学商贾。时衰运去繁华歇,年年大水伤禾黍。旧时诸青衣,散去知何所。簿吏忽升堂,催租声最怒。相传新使君,怜才颇重文。尔曾不识字,张口无所云。卖田田不售,哭上城东坟。昔日少年今如此,地下贵人闻不闻?
知县念佛
前辈有为县令者,今退以贯珠诵佛。其叔父见之,云:“汝欲为佛耶?”曰:“然。”叔曰:“汝既做了知县,尚想做佛耶?”言:“造业之多也。”其人悚然。
余谓:此犹有悔过之意,若今之县令并不肯手捻贯珠,闲中忏悔矣。
人身小论
人身有窍必淫,性使之然也。耳窍淫于声,目窍淫于色,口窍淫于味,鼻窍淫于香,以致阳窍淫于精,阴窍淫于血,天性固然,无有不乐就于淫者。
乃人身有一物焉,不移于性而移于习。习于善则善,习于恶则恶,关乎风气之盛衰,系乎人心之厚薄,而不禁上观千古,下观千古,然望,穆然思,凛然危之,慨然惜之,哑然笑之。
噫嘻,此何物也?此即人之所以营宫室、备车马、制衣服、赡器用、给饮食、养父母、畜妻妾、传子孙、通亲戚、交朋友、役奴婢以及居家一切日用急需所从出者之物也。
书房公赋
《六经》设,《四书》列,先生贫,书房窄。覆压一间半披,隔离天日。沿街北构而西折,直走门房。沟水溶溶,流入花墙。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。学徒慢来,怒牙高啄。浑浑焉,穆穆焉。《诗》云子曰,杳不知其几时歇。独眠卧铺,未云何龙?腹道行空,不酒何红?黑暗冥述,不知西东。灯台花落,春光融融。寒毡冷被,风雨凄凄。一日之内,一夜之间,而气候不齐。
嗟乎!一人之身,七八口之命民。彼爱束修,人当念其家。奈何与之仅锱铢,轻之等泥沙。使笔耕之士,拙于南亩之农夫;板凳之苦,病于机上之工女;瘟头昏昏,虐于罪凶之缧绁;课卷参差,纷于周身之帛缕;直栏横槛,难于按谱之制曲;嘈杂呕哑,烦于市人之言语。使天下之师,不敢言而敢怒,劣徒之心,日益骄固。七月到,三杯举,东人一辞,非同小可。
呜呼!慢先生者,先生也,非人也;自慢者,人也,非先生也。嗟乎!使先生各贵其品,则足以信人;人复爱先生之品,则得一馆可至一世而为师,谁得而轻慢也。先生不暇自爱,而求人爱之。人不爱之而不鉴之,且使先生而亦轻先生也。
好食说
国人好食,由来久矣,于今为极。昔夫子尝曰: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”精细而已。今人精细之外,又添奇异。
俗语云:“食甚补甚。”昏聩者食耳目,痴呆者食心脑,肝热者食肝,肾虚者食肾。果能补邪?
今人又有食“凤冠龙唇”者,非为味也,为富贵容也。
鲜于叔明嗜食臭虫,权长孺嗜食人爪,刘邕之嗜食疮痂,张怀肃好服人精,贺兰进好啖狗粪,辽东丹王好啖人血,明附马都尉赵辉善食女人阴津月水,南京祭酒刘俊喜食蚯蚓。
呜呼!国人之好食也,于味不美,于理难解,何其陋也!
大智若愚
人生在世,是是非非,恩恩怨怨,予常惑焉。
予近读古智者书,豁然开朗,志之,以启惑如我者。
古智者曰:
大有若无,大美若丑,大善若恶,大得若失,大成若缺,大盈若冲,大益若损,大清若浊,大静若躁,大新若旧,大是若非,大出若进,大明若愚,大刚若柔,大开若闭,大密若疏,大坚若破,大张若弛,大缓若急,大锐若钝,大正若奇,大取若舍,大夺若予,大厚若薄,大进若退,大难若易,大朴若华,大文若质,大贵若贱,大富若贫,大尊若卑,大福若祸,大诚若伪,大公若私,大欣若悲,大乐若忧,大胜若败,大功若罪,大雅若俗,大勤若懒,大饱若馁,大淫若贞,大倨若恭,大拘若达,大廉若贪,大谄若诤,大直若屈,大辩若讷,大巧若拙,大勇若怯,大智若愚,大忠若奸。
呜呼!旨哉斯言。予去岁得一子,取名曰:“若智”。
辰部
金钱岂有此理
钱能通神说
有客诣空空主人,容甚戚,既坐,语无伦次。
空空主人曰:“先生似有难言之苦。”
客喟然叹曰:“不足道。”
空空主人起而问:“何事不足道,而足萦心间邪?”
曰:“区区小事,恐亵先生圣听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姑妄言之。”
客嘿而不语。
空空主人固请,客顾左右欲言他,终无可奈何,遂言曰:“为钱不足也。”
空空主人亟起曰:“是岂小事邪?是乃人间第一大事也。”
客不解,曰:“先生何以言此?”
空空主人曰:“夫钱之为钱,亦人之为人也。钱者,人之本也。”
客瞿然曰:“人谓道德仁义,人之本也。先生不云道德仁义,反以钱为天下第一大事,何故本末倒置也?”
空空主人笑曰:“先生不闻古人云‘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’?是以财用为先,礼义居后,钱为本,人处末,本末各得其所,各居其位,何云倒置哉?”
客曰:“君子不言钱。”
故君子富,好行其德;小人富,以适其力。渊深而鱼生之,山深而兽往之,人富而仁仪附焉。富者得益彰,失则客无所之,以而不乐,夷狄益甚,谚曰:“千金之子,不死于市。”此非空言也,故曰:“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,天下壤壤,皆为利往。”夫千乘之王,万家之侯,百室之君,尚犹患贫,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!
凡编户之民,富相什则卑下之,伯则畏惮之,千则役,万则仆,物之理也。夫用贫求富,农不如工,工不如商,刺绣文不如倚市门,此言末业,贫者之资也。
客嘿然,良久,徐曰:“君子非不好钱,然安贫乐道,古之训也,故羞于言钱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君子固贫,虽合于古训,然不行于今世。”
客求解。
空空主人曰:“人于万物,皆可构仇怨,而先生安见人于钱财构仇怨者?”
客然之。
空空主人又曰:“《礼》曰:‘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;死亡贫苦,人之大恶存焉。故欲、恶者,心之大端也。’而遂大欲、去大恶者,唯钱而已矣。”
客粲然笑曰:“先生之言,振聋发聩,有拨云见山之效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此人间之实在情形也,非予识有所异,言有所建也。”
客曰:“夫天下人以钱为本则已,何故巧取豪夺,争斗不已?”
空空主人曰:“人欲如壑,填则益深,人欲如川,堵之愈溢。且人于财货金钱,何有足时。”
客曰:“予知之矣,古人云:‘人莫知其子之恶,莫知其苗之硕。’盖人欲无厌也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先生得之矣。”
客又曰:“欲虽无厌,而所恶者唯病死而已,所费当有限耳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非也。人之所恶亦如人之所欲,无涯际也。”
客茫然,曰:“予不敏,敬受先生之教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予试为先生言之。夫人之有病,致回春妙手,开再生秘方,所需何也?”
客曰:“钱也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至若微恙渐浸,入于膏肓。针药不为效,医巫不能救,则招僧求道,唤魂驱邪,所需何也?”
客曰:“钱也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或为仇家构陷,争讼公堂,沉冤牢狱,奔走于胥吏之间,号呼于权豪之门,去枷号之苦,脱缧绁之羁,所需何也?”
客曰:“钱也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至若枉曲无矫,冤屈不雪,申诉难闻,秋决日近,则百计求告于狱吏牢卒,务求全尸,所需何也?”
客曰:“钱也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是故钱之用,无所不在。一言以蔽之,曰:‘能通神。’”
客笑曰:“俗语曰‘钱能通神’,其是之谓邪?”
空空主人曰:“然也。神且能使,况于人乎?故先生无钱,乃人生第一大事。予尝读鲁褒《钱神论》,心中豁然开朗。”
客起曰:“请详言之。”
空空主人曰:“鲁子处乱世,感时弊,遂隐姓名,作此以警世人。其文略曰:
钱之为体,有乾有坤,内则其方,外则其圆。其积如山,其流如川。动静有时,行藏有节。市井便易,不患折。故能长久,为世神宝。亲之如兄,字曰‘孔方’。失之则贫弱,得之则富强。无翼而飞,无足而走。解严毅之颜,开难发之口。钱多者处前,钱少者居后。处前者为君长,在后者为臣仆。君长者丰衍而有余,臣仆者穷竭而不足。《诗》云:‘哿矣富人,哀哉茕独。’岂是之谓乎!京邑衣冠,厌闻清淡,对之睡寐,见我家兄,莫不惊视。钱之所然,吉无不利,何必读书,然后富贵!由此论之,谓为神物。无德而尊,无势而热,排金门而入紫闼。危可使安,死可使活,贵可使贱,生可使杀。是故忿争非钱不胜,幽滞非钱不拔,怨雠非钱不解,令问非钱不发。洛中朱衣,当途之士,爱我家兄,皆无已时。执我之手,抱我终始,不计优劣,不论年纪,宾客辐辏,门常如市。谚曰:‘钱无耳,可使鬼。’凡今之人,惟钱而已。故曰:‘军无财,士不来;军无赏,士不往。’仕无中人,不如归田;虽有中人,而无家兄,不异无翼而欲飞,无足而欲行。”
客拊掌而曰:“至矣斯言。钱能通神,予识之矣。”
钱 铭
内方而外圆,人之所以为人也,即钱之所以为钱也,而今日不然。
咏 钱
东手接来西手去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一钱逼死英雄汉,多少旁人冷眼看。
巳部
文人岂有此理
文人向以酸臭著称,其“酸”可能被视为清高,所以有不知耻的文人常自诩“才高八斗,恃才傲物”。
但文人又历来受人尊敬,曾有书法家在酒店墙壁上写字,观者如潮,扔过来的铜钱淹过了脚面。
书法和书法家受到尊重是自然的,但秦桧和蔡京也是书法家,却没人喜欢他们,连秦桧发明的秦体字,也被称为“宋体”。
看来,连酸臭之文人都有人尊重,但没有人瞧得起品格低下的,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人。
画史问答
画法不行久矣,所传于世者有二焉:一曰“行乐”,一曰“春宫”。
画行乐、春宫者,莫多于虎阜山塘,来游虎阜山塘者,莫不喜春宫而恶行乐。故行乐之势不敌于春宫久矣。有业此业者,因其业之甘苦不均,乃遂哗争不已。
画行乐者曰:“子画令人亵,不如予画令人敬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子画令人憎,不如予画令人爱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子画所以教淫,不如予画之可以教孝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子画所以利鬼,不如予画之可以利人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予之画,吴道子点睛术也,宜乎古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予之画,仇十洲写生手也,宜乎今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幻相不如实相,传神者难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死法不如活法,有情者贵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床笫之私,久成俗套,奚待尔之描摹?”
画春宫者曰:“衣冠之辈,多属游魂,何劳君之点缀?”
画行乐者曰:“予能以贫贱易富贵,有挽回命相之权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予能以男女合阴阳,有弥补化二之力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以尔处心积虑,入诱人犯法之条,罪可杀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以尔张冠李戴,罹乱人宗祧之律,法当诛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尔若近取诸身,恐即是自家之儿女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尔但因人成事,徒然为众姓之子孙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家家不可无行乐,人人未必有春宫。尔之用隘,不如予之用广也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人人未必有行乐,家家都有活春宫,尔之法拘,不如予之法灵也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去行乐之冠屐,安知不是春宫?”
画春宫者曰:“加春宫以袍服,未必不成行乐。”
画行乐者曰:“裸体跣足,宜于夏而不宜于春,夏宫非春官也。”
画春宫者曰:“奠酒焚香,动乎哀而不动乎乐,行哀岂行乐哉?”两人之言若此。
君子曰:“行乐为祖宗计也,春宫为子孙计也。今人为子孙计者多,而为祖宗计者少。宜乎,行乐之势不敌于春宫也!”
棋谱铭
棋不在高,有仙则名;著不在勤,弗悔则灵。斯是棋谱,唯吾得情。精明无懈局,草率不连赢。谈笑有国手,往来非赌精。可以调素心,役神明。无纸竹之乱耳,无筹码之劳形。棋输木头在,著著见将军。君子云:“何臭之有?”
象棋源
人皆以象棋为戏,然鲜知象棋之源流也。
宋玉《招魂》言:“象棋,有六些。”其所云“象棋”,乃是以象牙为棋子,非今之所谓“象戏”也。今象戏不知起于何时。
刘向《说苑》云:“雍门周谓孟尝君曰:‘足下闲居好象棋,亦战争之事。’”似七国时已有此戏。
《太平御览》又谓:“象棋乃周武旁所造,然有日月星辰之象。”此复与今之象戏不同。
近又有三人象戏,士角添旗二面,在本界直走二步,至敌国始准横行,然亦止二步。去二兵添二火,火行小尖角一步,有去无回。棋盘三角,中为大海,三角为山为城。兵旗车马,俱行山城。炮火过海。起手大抵两家合攻一家,然危急之际,亦须互相救援。缘主将一亡,则彼军尽为所吞,以两攻一,势莫当也。
故往往有彼用险著制人,而我反从而解之者,夫救彼正所以固我也。钩心斗角,更难于二人对局者。
书以人贵论
苏、黄、米、蔡乃宋之四大书家,人咸知“蔡”之为蔡襄久矣。其实不然,“蔡”乃蔡京也。世以蔡京为奸佞,故隐其书名,而以襄代之也。秦桧为奸佞,其书不传于世;岳武穆号忠义,其墨迹遍天下。然以书名论,桧之过飞多矣。
子曰:“不以言举人,不因人废言。”嗟夫!人皆是其言,然不能行其事,不隐善,不虚美,何其难也!
书 宝
书之珍品,人皆宝之。然真爱书者,鲜矣。书者,人为之,然书亦可变人也。有以书而贵者,亦有以书而罹祸者。